賀鑄‧六州歌頭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斗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聞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似黃粱夢。辭丹鳳,明月共,漾孤篷。官兄從,懷倥傯,落塵籠。簿書叢。鶡弁如雲眾。供粗用,忽奇功。笳鼓動,漁陽弄,思悲翁。不請長纓,系取天驕種,劍吼西風。恨登山臨水,手寄七弦桐,目送歸鴻。

  北宋哲宗元祐三年(1088)秋,賀鑄在和州(今安徽和縣一帶)任管界巡檢(負責地方上訓治甲兵,巡邏州邑,捕捉盜賊等的武官)。雖然位卑人微,卻始終關心國事。眼看宋王朝政治日益混亂,新黨變法的許多成果毀於一旦;對外又恢復了歲納銀絹、委屈求和的舊局面,以致西夏騷擾日重。面對這種情況,詞人義憤填膺,又無力上達,於是揮筆填詞,寫下了這首感情充沛、題材重大、在北宋詞中不多見的、閃耀著愛國主義思想光輝的豪放名作。

  上片回憶青少年時期在京城的任俠生活。「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是對這段生活的總括。以下分兩層來寫:「肝膽洞,……矜豪縱」是一層,著重寫少年武士們性格的「俠」。他們意氣相投,肝膽相照,三言兩語,即成生死之交;他們正義在胸,在邪惡面前,敢於裂眥聳發,無所畏懼;他們重義輕財,一諾千金;他們推崇勇敢,以豪俠縱氣為尚。這些都從道德品質、作人準則上刻劃了一班少年武士的精神面貌。由於選取了典型細節:「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等,寫得有聲有色,並不空泛。「輕蓋擁,……狡穴空」是又一層,側重描寫少年武士們日常行為上的「雄」。他們駕輕車,騎駿馬,呼朋喚友,活躍在京城內外。斗(d?u)城:漢代長安按南鬥,北斗形狀建造,故名;此指北宋東京。他們隨時豪飲於酒肆,且酒量極大,如長虹吸海。「春色」此處指酒。有時,他們又攜帶弓箭,「呼鷹嗾犬」,到郊外射獵,各種野獸的巢穴頓時搜捕一空。武藝高強,更襯托出他們的雄壯豪健。這兩層互相映襯,寫品行的「俠」寓含著行為的「雄」,而寫行為的「雄」時又體現了性情的「俠」,非自身經歷難寫得如此真切傳神。筆法上極盡鋪敘,如數家珍,接著僅用「樂匆匆」三字即輕輕收束上片,賀鑄不愧大手筆。

  下片開頭「似黃粱夢」過渡自然。既承接了上片對過去的回憶,又把思緒從過去拉回到今天的現實中來。過去的生活雖快樂,然過於匆匆,如夢一樣短暫。離開京城到現在,十多年過去了,如今已是中年,自己的境況又如何呢?長期擔任相當漢代冗從的低微官職,為了生存,孤舟飄泊,只有明月相伴。歲月倥傯,卻像落入囚籠的雄鷹。一籌莫展。每天只能做些案頭打雜的粗活,其保家衛國的壯志,建立奇功的才能完全被埋沒了。而且像這樣鬱鬱不得志的下層武官並非詞人一個,「鶡弁如雲眾」。這就找出了造成這種現象的社會原因,指責了浪費人才、重文輕武的北宋當權者。「笳鼓動,漁陽弄」,點明宋朝正面臨邊關危機。「思悲翁」,一語雙關;既是漢代有關戰事的樂曲名,又是詞人自稱。四十歲不到,他卻感到自己老了,一個「思」字,寫盡了對自己被迫半生虛度、寸功未立的感慨。當年交結豪傑、志薄雲天的少年武士,如今銳氣已銷磨許多,然而也成熟許多。其內心深處仍蘊藏著報國壯志,連身上的佩劍也在西風中發出怒吼!然而,在一派主和的政治環境中,他「請長纓,系取天驕種」的心願只能落空。不是「不請」,而是「不能請」,或「請而不用」!於是詞人只有滿懷悲憤,恨恨地登山臨水,將憂思寄於琴弦,把壯志托付給遠去的鴻
  雁。詞人的萬千感慨都寄托在這有聲的琴韻和無聲的目光之中了,其哀、其憤何其幽深!因為這是一個憂國憂民、報國無門的志士的無奈與悲憤,這是那個時代的悲哀!

王觀*卜算子
水是眼波橫,?
山是眉峰聚。?
欲問行人去那邊,
眉眼盈盈處。?

才始送春歸,
又送君歸去。
若到江南趕上春,
千萬和春住。

譯文:
水是眼波閃動,山是眉峰攢聚。要問行人去哪裡,是去眉眼盈盈之處。
剛剛送春回歸,又送你歸去。如果到江南趕上春天,千萬和春同住。

疑難點註釋:
王觀,字通叟,如皋(今屬江蘇)人。生卒年不詳。宋仁宗朝進士,歷任大理寺丞、江都知縣等職。神宗時官至翰林學士,因所賦《清平樂》詞忤怒太后而被罷職。有《冠神集》,已佚,仿存詞十六首。《詞律》以為調名取義於「賣卜算命之人」。《詞譜》以蘇軾詞為正體。又名《百尺樓》、《眉峰碧》、《缺月掛疏桐》等。雙調,四十四字,仄韻。 ?鮑浩然:生平不詳。浙東:今浙江東南部。宋時屬浙江東路,簡稱浙東。 ?眼波橫:形容眼神閃動,狀如水波橫流。 ?眉峰聚:形容雙眉蹙皺,狀如二峰並峙。 ?眉眼盈盈處:喻指山水秀麗的地方。盈盈:美好的樣子。

賞析點撥:
此詞構思新巧,筆調輕快,在送別之作中別具一格。開篇「水是眼波橫」二句匠心獨運:前人慣以「眉如春山」、「眼如秋水」之類的譬喻來形容女子容顏之美,而作者此處則反用其意,說水是眼波橫流、山是眉峰攢聚,其妙處不僅在於推陳出新、發想奇絕,而且在於運用移情手法,化無情為有情,使原本不預人事的山水也介入送別的場面,為友人的離去而動容。「欲問行人」二句,仍就「眉眼」加以生發,亦見用筆靈動、造語新奇。「眉眼盈盈處」,既是喻指友人故鄉的秀麗山水,又令人想見友人妻妾倚欄盼歸之際美目傳恨、秀眉凝愁的情態。 妙語雙關, 熔鑄非易。過片後「才始送春歸」二句抒寫良情別緒:方才「送春」,已是十分悵恨;今又「送君」,更添悵恨十分。旦夕之間,兩諳別苦,情何以堪?但作者卻故意出以淡語,含而不露。「若到江南」二句再發奇想,叮囑友人如能趕上江南春光,務必與春光同住。惜春之情既溢於言表,對友人的祝福之意亦寓於句中

註釋:
[1]眼波橫:形容眼神閃動,狀如水波橫流。
[2]眉峰聚:形容雙眉蹙皺,狀如二峰並峙。
[3]眉神盈盈處:喻指山水秀麗的地方。盈盈:美好的樣子。

此詞以新巧的構思和輕快的筆調,在送別之作中別具一格。
開篇「水是眼波橫」二句匠心獨運:前人慣以「眉如春山」、「眼如秋水」之類的譬喻來形容女子容顏之美,如托名於劉歆的《西京雜記》卷二:「文君姣好,眉色如望遠山」;李白的《長相思》:「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白居易《箏詩》:「雙眸剪秋水,十指剝春蔥」。(案:亦有以「秋水」形容男子眼神者,如李賀《唐兒歌》:「一雙瞳人剪秋水」。)而作者此處則反用其意,說水是眼波橫流、山上眉峰攢聚,其妙處不僅在於推陳出新、發想奇絕,而且在於運用移情手法,化無情為有情,使原本不預人事的山水也介入送別的場面,為友人的離去而動容。
「欲問行人」二句,仍就「眉眼」加以生發,亦見用筆靈動、造語新奇。「眉眼盈盈處」,既是喻指友人故鄉的秀麗山水,又令人想見友人妻妾倚欄盼歸之際美目傳恨、秀眉凝愁的情態。 妙語雙關, 熔鑄非易。
過片後「才始送春歸」二句抒寫良情別緒:方才「送春」,已是十分悵恨;今又「送君」,更添悵恨十分。旦夕之間,兩諳別苦,情何以堪?但作者卻故意出以淡語,含而不露。
「若到江南」二句再發奇想,叮囑友人如能趕上江南春光,務必與春光同祝惜春之情既溢於言表,對友人的祝福之意亦寓於句中。

張舜民·賣花聲
  賣花聲   題岳陽樓    木葉下君山,空水漫漫。十分斟酒斂芳顏。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   醉袖撫危闌,天淡雲閒。何人此路得生還?回首夕陽紅盡處,應是長安。[1]

作者
  張舜民   生卒年不詳。字芸叟,號浮休居士,又號碇齋,邠州(今陝西邠縣)人。治平進士。公元1081年(元豐四年)從高遵裕征西夏,掌機密文字,作詩譏議邊事,次年十月坐罪謫監郴州酒稅。南行途經岳陽,賦《賣花聲》二首。公元1086年(元祐元年)以司馬光薦,除秘閣校理,監察御史。徽宗立,累擢吏部侍郎。《宋史》、《東都事略》有傳。生平嗜畫,題評精確,能自作山水。著有《畫墁錄》及《畫墁集》。《全宋詞》錄其詞四首。

賞析
  此詞作於公元1083年(元豐六年)作者被貶往郴州,途經岳陽樓時。詞中道出了謫貶失意的心情,是題詠岳陽樓的詞中頗具代表性的一篇。全詞沉鬱悲壯,扣人心弦。   上片起首二句,勾畫出一幅洞庭葉落、水空迷濛的秋月景象,烘托了作者其時的悲涼心境。首句化用了屈原《九歌·湘夫人》「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句意。第三句詞筆轉向樓內。此時詞人正樓內飲宴,因為他的身份是謫降官,又將離此南行,所以席上的氣氛顯得沉悶。「十分斟酒斂芳顏」,說明歌妓給他斟上了滿滿的一杯酒,表示了深深的情意,但她臉上沒有笑容。「十分」二字,形容酒斟得很滿,也說明滿杯敬意。「斂芳顏」,即斂眉、斂容。寫女子之動情,可謂極宛極真,深得其妙。   四、五兩句,淒愴之情,溢於言外;百端愁緒,紛至沓來。《陽關曲》本是唐代王維所作的《送元二使安西》詩,譜入樂府時名《渭城曲》,又名《陽關曲》,送別時歌唱。其辭曰:「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所寫情景,與此刻岳陽樓上的餞別有某些相似之處。聯繫作者的身世來看,他因寫了一些所謂反戰的「謗詩」,被從與西夏作戰的前線撤了下來;此時他不但不能西出陽關,反而南遷郴州。這兩句熔自我解嘲與譏諷當局於一爐,正話反說,語直意婉,抒發的就是胸中久抑的悲慨。   過片承「酒」而來,將視界再度收回樓前,寫詞人帶著醉意憑欄獨立。仰望天空,只見天淡雲閒;回首長安,又覺情牽意縈。濃烈的抒情中插入這筆寫景,使感情更為頓宕,深得迴旋紆回之妙。「醉袖」二字,用得極工。不言醉臉、醉眼、醉手,而言醉袖,以衣飾代人,是一個非常形象的修辭方法。看到衣著的局部,比看到人物的面部表情,更易引起人們的想像,更易產生美感。從結構來講,「醉袖」也與前面的「十分斟酒」緊相呼應,針線亦甚綿密。「天淡雲閒」四字以淡語、閒語間之,使全詞做到了有張有弛,疾徐有致。由於感情上如此一鬆,下面一句突然揚起,便能激動人心。「何人此路得生還」,完全是口語,但卻比人工鍛煉的語言更富有表現力。它概括了古往今來多少遷客的命運,也傾吐了詞人壓胸底的心聲,具有悠久的歷史感和深刻的現實性,負載著無盡的悲哀與痛楚。   結尾兩句筆鋒一轉,又揭示內心深處的矛盾。這裡的結句用的是宋人獨創的脫胎換骨法。費袞《梁溪漫志》卷七曾評論說:「白樂天《題岳陽樓》詩云:」春岸綠時連夢澤,夕波紅處近長安。『芸叟用此換骨也。「所謂換骨,就是」以妙意取其骨而換之「(釋惠洪《天廚禁臠》)。掌故的巧妙化用中,詞人對故鄉的眷戀,對遭貶的怨憤,對君王的期待,和盤托出,意蘊深厚。   這首詞,寫得層次分明,情意厚重,深摯含蓄,悲壯淒涼,將作者對無端遭貶謫的遷愁謫恨寫得淋漓盡致,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

李之儀《卜算子》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詞作賞析】
  李之儀這首《卜算子》深得民歌的神情風味,明白如話,覆疊迴環,同時又具有文人詞構思新巧。
 
  詞以長江起興。開頭兩句,「我」「君」對起(李之儀以女性的身份寫了此詩),而一住江頭,一住江尾,見雙方空間距離之懸隔,也暗寓相思之情的悠長。重疊復沓的句式,加強了詠歎的情味,彷彿可以感觸到主人公深情的思念與歎息,在隔中翹首思念的女子形象此江山萬里的悠廣背景下凸現出來。

  三、四兩句,從前兩句直接引出。江頭江尾的萬里遙隔,引出了「日日思君不見君」這一全詞的主幹;而同住長江之濱,則引出了「共飲長江水」。如果各自孤立起來看,每一句都不見出色,但聯起來吟味,便覺筆墨之外別具一段深情妙理。這就是兩句之間含而未宣、任人體味的那層轉折。字面意思淺直:日日思君而不得見,卻又共飲一江之水。深味之下,似可知儘管思而不見,畢竟還能共飲長江之水。這「共飲」又似乎多少能稍慰相思離隔之恨。詞人只淡淡道出「不見」與「共飲」的事實,隱去它們之間的轉折關係的內涵,任人揣度吟味,反使詞情分外深婉含蘊。毛晉盛讚這幾句為「古樂府俊語」(《姑溪詞跋》),可謂一語中的。
 
  「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換頭仍緊扣長江水,承上「思君不見」進一步抒寫別恨。長江之水,悠悠東流,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休止,自己的相思離別之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歇。用「幾時休」、「何時已」這樣的口吻,一方面表明主觀上祈望恨之能已,另一方面又暗透客觀上恨之無已。江水永無不流之日,自己的相思隔離之恨也永無銷歇之時。此詞以祈望恨之能已反透恨之不能已,變民歌、民間詞之直率熱烈為深摯婉曲,變重言錯舉為簡約含蓄。
 
  寫到這裡,詞人翻出一層新的意蘊:「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恨之無已,正緣愛之深摯。「我心」既是江水不竭,相思無已,自然也就希望「君心似我心」,我定不負我相思之意。江頭江尾的阻隔縱然不能飛越,而兩相摯愛的心靈卻一脈遙通。這樣以來,單方面的相思便變為雙方的期許,無已的別恨便化為永恆的相愛與期待。這樣,阻隔的雙方心靈上便得到了永久的滋潤與慰藉。從「此恨何時已」翻出「定不負相思意」,是感情的深化與昇華。江頭江尾的遙隔這裡反而成為感情昇華的條件了。
 
  這首詞的結拍寫出了隔絕中的永恆之愛,給人以江水長流情長的感受。全詞以長江水為抒情線索。悠悠長江水,既是雙方萬里阻隔的天然障礙,又是一脈相通、遙寄情思的天然載體;既是悠悠相思、無窮別恨的觸發物與象徵,又是雙方永恆相愛與期待的見證。隨著詞情的發展,它的作用也不斷變化,可謂妙用無窮。

謝逸《江城子》
  杏花村館酒旗風,水溶溶,颺殘紅。野渡舟橫,楊柳綠陰濃。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

  夕陽樓外晚煙籠,粉香融,淡眉峰。記得年時,相見畫屏中。隻有關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

註釋
  「杏花村館」──即杏花村驛館。據說位於湖北麻城岐亭鎮。
  「酒旗風」──使酒旗擺動的和風。
  「溶溶」──指河水盪漾、緩緩流動的樣子。
  「颺殘紅」──颺:意為飛颺,此指飄散的樣子。殘紅:喻指凋殘的花。
  「野渡」──村野渡口。
  「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望斷:指一直望到看不見。「人不見,草連空」:意為不見所懷念的故人,唯見草色接連到天際。
  「夕陽樓外晚煙籠」──下闋此句始,回憶當年情景。晚煙籠:指黃昏時煙氣籠罩的景象。
  「粉香融,淡眉峰」──融:融合,勻融,勻合。此句另有解釋為:粉香融,是描寫景物中空氣之美;淡眉峰,是描寫煙氣籠罩遠山之美。愚不以為然,倒傾向理解為寫人。因為此句亦賓屬於後面的「記得」「相見」語句;其中既有倒置,又有省略,卻會意淺明。鍊句精湛如此,不遜神來之筆。
  「年時」──此指「當年那時」。
  「相見畫屏中」──此句的「畫屏中」,應指「如詩畫一般的景象中」,而非指樓上擺放的有畫圖題詩的屏風或屏障。
  「關山」──據《苕溪漁隱叢話》後集卷三十三引《複齋漫錄》所云,應指黃州關山。
  「素光」──此指皎潔清素的月光。

賞析

  詞的主題是懷人,於憶舊中抒寫相思之情。首先從空間著筆,展開一個立體空間境界。杏花村館的酒旗在微風中輕輕飄動,清清的流水,靜靜地淌著。花,已經謝了,春風吹過,捲起陣陣殘紅。這是暮春村野,也是作者所處的具體環境。這一切都顯示出「流水落花春去也」,在作者的心態上抹上了一層淡淡的惆悵色彩。杏花村與酒連在一起,出自杜牧《清明》詩「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後來酒店多以杏花村為名。

  「野渡舟橫,楊柳綠陰濃。」「野渡」句用韋應物《滁州西澗》詩「野渡無人舟自橫」,「野渡舟橫」顯出了環境的淒幽荒涼。而一見到「楊柳綠陰濃」,又不免給詞人增添了一絲絲離愁。楊柳往往與離愁別恨聯在一起,楊柳成為了離別的象徵物。「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吳文英《風入松》)「綠陰濃」,也含有綠暗之意。清幽荒寂的野渡,象徵離愁別恨的楊柳,與上文所形成的淡淡的惆悵色彩是和諧一致的。這一切又為下文「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的懷人悵別作了鋪墊,渲染了環境氛圍。經過上文渲染、鋪墊之後,「人不見」的「人」就不是憑空出現的了。「望斷江南山色遠,人不見,草連空。」謝逸是江西臨川人,也是江南人了。他一生雖工詩能文,卻科場不利,屢試不第,以布衣終老。這樣一位落拓文人,身在異鄉,心情淒苦,自不待言,遠望江南,青山隱隱,連綿無際,相思離別之情,油然而生。意中人遠在江南,可望而不可見,可見的惟有無窮無盡的春草,與天相接,延伸到無限遙遠的遠方。而春草又是容易引起離別相思的物象。《楚辭·招隱士》:「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李煜《清平樂》)詞人用了一個遠鏡頭,遠望春草連天,伊人何處?心馳神往,離恨倍增。

  過片緊接上片,由望斷江南而人不見的相思之苦,自然轉入到回憶往事。「夕陽……畫屏中」五句全是回憶往事,由上片的從空間著筆轉入到下片的時間追憶。五句都是「記得」的內容,都應由「記得」領起。但「文似看山不喜平,」詞尤忌全用平鋪直敘,所以作者從回憶開始,馬上描繪形象,而不從敘事入手。在一個夕陽西下的美好時刻,樓外晚煙輕籠,在這漫馨旖旎的環境裡,一位絕色佳人出現了。融融脂粉,香氣宜人,淡淡眉峰,遠山凝翠。詞人不多作鋪敘筆法寫她的面容、體態,而採用以部分代整體的借代修辭法,讓讀者通過審美聯想去想像她的美麗,隻寫她的眉峰、粉香,其他就可想而知了。較之盡情鋪敘,一覽無餘,更令人神往。這是多麼鮮明的形象!在詞人記憶的螢光屏上永遠不會消失。然後再用補寫辦法,補敘往事:「記得年時,相見畫屏中。」這說明上面的一切都發生在樓上的畫屏中。至於相見以後,是很快就離別了呢,還是共同生活了一段時間?作者不再作任何說明。填詞也如繪畫,繪畫不能把整個紙面全部畫滿,什麼都畫盡,而應該留下適當的空白,筆盡而意不盡。填詞也要留有空白,留有讓讀者想像的餘地。

  回憶至此,一筆頓住,將時間拉回到眼前,「隻有關山今夜月,千里外,素光同。」回憶的風帆駛過之後,詞人不得不面對現實。關山迢遞,春草連天,遠望佳人,無由再見。詞人心想:隻有今夜天上的一輪明月照著他鄉作客的我,也照著遠隔千里的她,我們隻有共同向明月傾訴相思,讓我們通過明月交流心曲吧!「美人邁兮音塵闕,隔千里兮共明月。」(南朝宋謝莊《月賦》)「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軾《水調歌頭》)詞人此時的心境也許與此相似。謝逸著《溪堂詞》。毛子晉云:「溪堂小令,皆輕倩可人。」《詞苑叢談》稱其詞「標緻雋永。」此詞亦頗近之。

作者簡介
  謝逸(1068-1113,一說 1010-1113)字無逸,號溪堂。宋代臨川城南(今屬江西省撫州市)人。北宋文學家,江西詩派二十五法嗣之一。與其從弟謝薖並稱「臨川二謝」。與饒節、汪革、謝薖並稱為「江西詩派臨川四才子」。曾寫過三百首「詠蝶詩」,人稱「謝蝴蝶」。生於宋神宗趙頊熙寧元年,幼年喪父,家境貧寒。與汪革、謝薖同學於呂希哲,刻苦磨礪,詩文俱佳。兩次應科舉,均不第。然操履峻潔,不附權貴,和謝薖「修身礪行,在崇寧大觀間不為世俗毫髮污染」(見《謝幼盤文集》卷首),一生過著「家貧惟飯豆,肉貴但羨藜」的安貧樂道的清苦生活,以作詩文自娛。

周邦彥【瑞龍吟】

  章台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記箇人癡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裡。同時歌舞,惟有舊家謝娘,聲價如故。  吟箋賦筆,猶記燕臺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閒步。事與孤鴻去。探春儘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

賞析
  此首為歸院後追述遊蹤之作,與《瑞鶴仙》、《夜飛鵲》追述送客之作作法相同。第一片記地,「章臺路」三字,籠照全篇。「還見」二字,貫下五句,寫梅桃景物依稀,燕子歸來,而人則不知何往,但徘徊於章臺故路、黯黯坊陌,其悵惘之情為何如耶!第二片記人「黯凝佇」三字,承上起下。「因念」二字,貫下五句,寫當年人之服飾情態,細切生動。第三片寫今昔之感,層層深入,極沉鬱頓挫纏綿宛轉之致。「前度」四句,不明言人不在,但以側筆襯托。「吟牋」二句,仍不明言人不在,但以「猶記」二字,深致想念之意。「知誰伴」二句,乃嘆人去。「事與孤鴻去」一句,頓然嚥住,蓋前路盡力盤旋,至此乃歸結,既以束上三層,且起下意。所謂事者,即歌舞、賦詩、露飲、閑步之事也。「探春」二句,揭出作意,換醍全篇。前言所至之處,所見之景,所念之人,所記之事,無非傷離意緒;「儘是」二字,收拾無遺。「官柳」二句,寫歸途之景,回應篇首「章臺路」。「斷腸」二句,仍寓情於景,以風絮之悠揚,觸起人情思之悠揚,亦覺空靈,耐人尋味。

周邦彥《蘭陵王》
柳陰直,煙裏絲絲弄碧。
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
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閒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淒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

  自從清代周濟《宋四家詞選》說這首詞是「客中送客」以來,注家多采其說,認為是一首送別詞。胡雲翼先生《宋詞選》更進而認為是「借送別來表達自己『京華倦客』的抑鬱心情。」把它解釋為送別詞固然不是講不通,但畢竟不算十分貼切。在我看來,這首詞是周邦彥寫自己離開京華時的心情。此時他已倦游京華,卻還留戀著那裡的情人,回想和她來往的舊事,戀戀不捨地乘船離去。宋張端義《貴耳集》說周邦彥和名妓李師師相好,得罪了宋徽宗,被押出都門。李師師置酒送別時,周邦彥寫了這首詞。王國維在《清真先生遺事》中已辨明其妄。但是這個傳說至少可以說明,在宋代,人們是把它理解為周邦彥離開京華時所作。那段風流故事當然不可信,但這樣的理解恐怕是不差的。

  這首詞的題目是「柳」,內容卻不是詠柳,而是傷別。古代有折柳送別的習俗,所以詩詞裡常用柳來渲染別情。隋無名氏的《送別》:「楊柳青青著地垂,楊花漫漫攪天飛。柳條折盡花飛盡,借問行人歸不歸。」便是人們熟悉的一個例子。周邦彥這首詞也是這樣,它一上來就寫柳陰、寫柳絲、寫柳絮、寫柳條,先將離愁別緒藉著柳樹渲染了一番。
  「柳陰直,煙裡絲絲弄碧。」這個「直」字不妨從兩方面體會。時當正午,日懸中天,柳樹的陰影不偏不倚直鋪在地上,此其一。長堤之上,柳樹成行,柳陰沿長堤伸展開來,劃出一道直線,此其二。「柳陰直」三字有一種類似繪畫中透視的效果。「煙裡絲絲弄碧」轉而寫柳絲。新生的柳枝細長柔嫩,像絲一樣。它們彷彿也知道自己碧色可人,就故意飄拂著以顯示自己的美。柳絲的碧色透過春天的煙靄看去,更有一種朦朧的美。

  以上寫的是自己這次離開京華時在隋堤上所見的柳色。但這樣的柳色已不止見了一次,那是為別人送行時看到的:「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隋堤,指汴京附近汴河的堤,因為汴河是隋朝開的,所以稱隋堤。「行色」,行人出發前的景象。誰送行色呢?柳。怎樣送行色呢?「拂水飄綿。」這四個字錘煉得十分精工,生動地摹畫出柳樹依依惜別的情態。那時詞人登上高堤眺望故鄉,別人的回歸觸動了自己的鄉情。這個厭倦了京華生活的客子的悵惘與憂愁有誰能理解呢:「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隋堤柳只管向行人拂水飄綿表示惜別之情,並沒有顧到送行的京華倦客。其實,那欲歸不得的倦客,他的心情才更悲淒呢!
  接著,詞人撇開自己,將思緒又引回到柳樹上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古時驛路上十里一長亭,五里一短亭。亭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也是送別的地方。詞人設想,在長亭路上,年復一年,送別時折斷的柳條恐怕要超過千尺了。這幾句表面看來是愛惜柳樹,而深層的涵義卻是感歎人間離別的頻繁。情深意摯,耐人尋味。

  上片借隋堤柳烘托了離別的氣氛,中片便抒寫自己的別情。「閒尋舊蹤跡」這一句讀時容易忽略。那「尋」字,我看並不是在隋堤上走來走去地尋找。「蹤跡」,也不是自己到過的地方。「尋」是尋思、追憶、回想的意思。「蹤跡」指往事而言。「閒尋舊蹤跡」,就是追憶往事的意思。為什麼說「閒」呢?當船將開未開之際,詞人忙著和人告別,不得閑靜。這時船已啟程,周圍靜了下來,自己的心也閒下來了,就很自然地要回憶京華的往事。這就是「閒尋」二字的意味。我們也會有類似的經驗,親友到月台上送別,火車開動之前免不了有一番激動和熱鬧。等車開動以後,坐在車上靜下心來,便去回想親友的音容乃至別前的一些生活細節。這就是「閒尋舊蹤跡」。那麼,此時周邦彥想起了什麼呢?「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有的註釋說這是寫眼前的送別,恐不妥。眼前如是「燈照離席」,已到夜晚,後面又說「斜陽冉冉」,時間如何接得上?所以我認為這是船開以後尋思舊事。在寒食節前的一個晚上,情人為他送別。在送別的宴席上燈燭閃爍,伴著哀傷的樂曲飲酒。此情此景真是難以忘懷啊!這裡的「又」字告訴我們,從那次的離別宴會以後詞人已不止一次地回憶,如今坐在船上又一次回想起那番情景。「梨花榆火催寒食」寫明那次餞別的時間,寒食節在清明前一天,舊時風俗,寒食這天禁火,節後另取新火。唐制,清明取榆、柳之火以賜近臣。「催寒食」的「催」字有歲月匆匆之感。歲月匆匆,別期已至了。
  「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周濟《宋四家詞選》曰:「一愁字代行者設想。」他認定作者是送行的人,所以只好作這樣曲折的解釋。但細細體會,這四句很有實感,不像設想之辭,應當是作者自己從船上回望岸邊的所見所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風順船疾,行人本應高興,詞裡卻用一「愁」字,這是因為有人讓他留戀著。回頭望去,那人已若遠在天邊,只見一個難辨的身影。「望人在天北」五字,包含著無限的悵惘與淒惋。

  中片寫乍別之際,下片寫漸遠以後。這兩片的時間是連續的,感情卻又有波瀾。「淒惻,恨堆積!」「恨」在這裡是遺憾的意思。船行愈遠,遺憾愈重,一層一層堆積在心上難以排遣,也不想排遣。「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從詞開頭的「柳陰直」看來,啟程在中午,而這時已到傍晚。「漸」字也表明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不是剛剛分別時的情形了。這時望中之人早已不見,所見只有沿途風光。大水有小口旁通叫浦,別浦也就是水流分支的地方,那裡水波迴旋。「津堠」是渡口附近的守望所。因為已是傍晚,所以渡口冷冷清清的,只有守望所孤零零地立在那裡。景物與詞人的心情正相吻合。再加上斜陽冉冉西下,春色一望無邊,空闊的背景越發襯出自身的孤單。他不禁又想起往事:「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月榭之中,露橋之上,度過的那些夜晚,都留下了難忘的印象,宛如夢境似的,一一浮現在眼前。。想到這裡,不知不覺滴下了淚水。「暗滴」是背著人獨自滴淚,自己的心事和感情無法使旁人理解,也不願讓旁人知道,只好暗息悲傷。

  統觀全詞,縈迴曲折,似淺實深,有吐不盡的心事流蕩其中。無論景語、情語,都很耐人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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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