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棄疾*西江月
明月別枝驚鵲,
清風半夜鳴蟬。
稻花香裡說豐年,
聽取蛙聲一片。
七八個星天外,
兩三點雨山前 。
舊時茅店社林邊,
路轉溪橋忽見。
【翻譯】
明亮的月光驚起了正在棲息的鳥鵲,它們離開枝頭飛走了。在清
風吹拂的深夜,蟬兒叫個不停。稻花香裡,一片蛙聲,好像是在
訴說好年成。不一會,烏雲遮住了月亮。只有遠方的天邊還有七
八顆星星在閃爍,山前竟然落下幾點雨。行人著慌了:那土地廟
樹叢旁邊過去明明有個茅店可以避雨,現在怎麼不見了?他急急
從小橋過溪,拐了個彎,茅店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內容賞析】:
這首詞是辛棄疾貶官閑居江西時的作品。著意描寫黃沙嶺的夜景。明月清
風,疏星稀雨,鵲驚蟬鳴,稻花飄香,蛙聲一片。詞從視覺、聽覺和嗅覺
三方面抒寫夏夜的山村風光。情景交融,優美如畫。恬靜自然,生動逼
。是宋詞中以農村生活為題材的佳作。
作者夜行黃沙道中所經歷的一個片段。在一個晴朗的江南夏夜,月光皎
潔,照耀如同白晝,棲息在綠樹枝杈上的烏鵲,以為曙光照臨了,「呀
呀」地驚飛而起,從這一枝跳到那一枝,弄得樹枝還籟籟作響呢!當它發
現自己判斷錯誤時,才在另一根樹枝上停息下來。清風徐來,樹枝輕搖,
驚得沉睡的夏蟬也在深夜裡鳴叫起來。就在這醉人的晴朗月夜,我們的詞
踽踽獨行於黃沙道中,耳聽著蟬鳴鵲叫,鼻聞著稻花的馥郁芳香,水國
的驕子們似乎很理解我們詞人歡悅的心情,於是為他奏起了歡快的交響
曲。就從這青蛙的一片合唱聲中,我們的詞人已聽到了豐收的消息。明
月、清風、驚鵲、鳴蟬、稻香、蛙聲,詞人看到的、聽到的、嗅到的、觸
覺到的,都是令人心曠神怡的,他全部身心都沉浸在江南夏夜的舒適之
中,於是情不自禁地翹首遙望天際,那裡只有稀疏的幾顆星星掛在蔚藍的
天幕上。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何況是江南的盛夏天氣呢!不知什麼
時候,忽然飄來幾片浮雲,惡作劇似地灑下幾點雨來。這突來的陣雨打破
了詞人的雅興,使他不得不匆匆急步,躲避這夜來的飛雨。急於趕路,不
暇四顧,路到溪橋一轉彎,猛然抬頭,嘿!一爿熟識的茅店就出現在土地
廟的樹林邊。這簡直是一幅優美動人、饒有情趣的江南山村盛夏月夜圖!
它充滿詩情畫意,給人以豐富的美的享受。
這是辛棄疾的一首田野山水名作。它以自然樸素的語言,清新爽朗的風
格,使我們不僅看到一幅鮮明逼真的田野風光畫。而且有一種身臨其境之
感。
開頭「驚鵲」和「鳴蟬」兩句動中寓靜,把半夜「清風」、「明月」下的
景色描繪得令人悠然神往。然後,筆鋒一轉,由上瞧而下視,田野上稻香
樸鼻,蛙聲悅耳,既有嗅覺所感,又有聽覺所聞。僅僅二十五個字,作者
就把田野上、下的景致繪聲繪色地勾勒出來了,很有立體感。層次分明,
靜中有動,鮮明對比,真切感人。進一步說明眼前洋溢著豐收年景的夏夜
將給人們帶來的幸福。
在下半闋前兩句中,「七八個」、「兩三點」這幾個數詞的巧妙運用,道
出了「星」是寥落的疏星,「雨」是輕微的陣雨,這些都是為了與上闋的
清幽夜色、恬靜氣氛和樸野成趣的鄉土氣息相吻合。特別是一個「 天
外」一個「山前」,本來是遙遠而不可捉摸的,可是筆鋒一轉,小橋一
過,鄉村林邊茅店的影子卻意想不到地展現在人們的眼前。詞人對黃沙道
上的路徑儘管很熟,可總因為醉心於傾訴豐年在望之樂的一片蛙聲中,竟
忘卻了越過「天外」,邁過「山前」,連早已臨近的那個社廟旁樹林邊的
茅店,也都沒有察覺。前文「路轉」,後文「忽見 」,既襯出了詞人驟然
間看出了分明臨近舊屋的歡欣,又表達了他由於沉浸在稻花香中以至忘了
道途遠近的怡然自得的入迷程度,相得益彰,體現了作者深厚的藝術功
底,令人玩味無窮。
《西江月》這首詞描寫的既不是出奇的名山秀水,也不是引人注目的奇觀
壯景。它只不過是人們常見的月、鳥、蟬、蛙、星、雨、店、橋,然而我
們從這首詞中卻能得到一種美的享受,喚起我們對田野風光的熱愛。
辛棄疾*西江月
醉裡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鬆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曰去!
這首詞題目是「遣興」。從詞的字面看,好像是抒寫悠閒的心情。但骨子裡卻透露出他那不滿現實的思想感情和倔強的生活態度。
這首詞上片前兩句寫飲酒,後兩句寫讀書。酒可消愁,他生動地說是「要愁那得工夫」。書可識理,他說對於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這是什麼意思呢?「盡信書,不如無書。」這句話出自《孟子》。《孟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尚書?武成》一篇的記事不可盡信。辛詞中「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兩句,含意極其曲折。他不是菲薄古書,而是對當時現實不滿的憤激之詞。我們知道,辛棄疾二十三歲自山東淪陷區起義南來,一貫堅持恢復中原的正確主張。南宋統治集團不能任用辛棄疾,迫使他長期在上饒鄉間過著退隱的生活。壯志難酬,這是他生平最痛心的一件事。這首詞就是在這樣的環境、這樣的心境中寫成的,它寄托了作者對國家大事和個人遭遇的感慨。「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就是曲折地說明了作者的感慨。古人書中有一些至理名言。比如《尚書》說:「任賢勿貳。」對比南宋統治集團的所作所為,那距離是有多遠呵!由於辛棄疾洞察當時社會現實的不合理,所以發為「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的浩歎。這兩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不要相信古書中的一些話,現在是不可能實行的。
這首詞下片更具體寫醉酒的神態。「松邊醉倒」,這不是微醺,而是大醉。他醉眼迷濛,把松樹看成了人,問他:「我醉得怎樣?」他恍惚還覺得松樹活動起來,要來扶他,他推手拒絕了。這四句不僅寫出維妙維肖的醉態,也寫出了作者倔強的性格。僅僅二十五個字,構成了劇本的片段:這裡有對話,有動作,有神情,又有性格的刻劃。小令詞寫出這樣豐富的內容,是從來少見的。
「以手推松曰去」,這是散文的句法。《孟子》中有「『燕可伐歟?』曰:『可』」的句子;《漢書?二疏傳》有疏廣「以手推常曰:『去』!」的句子。用散文句法入詞,用經史典故入詞,這都是辛棄疾豪放詞風格的特色之一。從前持不同意見的人,認為以散文句法入詞是「生硬」,認為用經史曲故是「掉書袋」。他們認為:詞應該用婉約的筆調、習見的辭彙、易懂的語言,而忘粗豪、忌用典故、忌用經史辭彙,這是有其理由的。因為詞在晚唐、北宋,是為配合歌曲而作的。當時唱歌的多是女性,所以歌詞要婉約,配合歌女的聲口;唱來要使人人容易聽懂,所以忌用典故和經史辭彙。但是到辛棄疾生活的南宋時代,詞已有了明顯的發展,它的內容豐富複雜了,它的風格提高了,詞不再專為應歌而作了。尤其是象辛棄疾那樣的大作家,他的創造精神更不是一切陳規慣例所能束縛。這由於他的政治抱負、身世遭遇,不同於一般詞人。若用陳規慣例和一般詞人的風格來衡量這位大作家的作品,那是不從發展的觀點看問題。
辛棄疾*清平樂
連雲松竹,萬事從今足。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床頭初熟。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閒看。
這是一首鄉情詞。其顯著特點是用日常的口語和白描的手法,不事渲染,表現樸素的農村生活,勾勒鮮明的藝術形象。
上片描寫安居樂業的農村生活景象,烘托靜謐和諧的氛圍。
「連雲松竹,萬事從今足。」雲霧繚繞,籠罩著生長茂盛、鬱鬱蔥蔥的松、竹,環境優美、生活舒適和諧,所以說「從今萬事足」。下二句「拄杖東家分社肉,白酒床頭初熟」,是對「萬事足」的補充說明,字裡行間透露出生活的甜美溫馨。「社」,指祭祀土地神的活動,《史記?陳丞相世家》:「裡中社,平為宰,分肉甚均。」可知逢到「社」日,就要分肉,所以有「分社肉」之說。
下片攝取一個情趣盎然的生活鏡頭直接入詞,更使本詞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西風梨棗山園,兒童偷把長竿。莫遣旁人驚去,老夫靜處閒看。」這既有很強的情節性,又具強烈的行動性、連續性。可以設想,如果畫家把這場面稍事勾勒、著色,就是一幅生氣勃勃的農村風俗畫;如果作家用散文把這場面和人物的活動記下來,又可成功為一篇可讀性很強的優美的小品。只是平常的幾句話卻具繪畫的立體美,又具散文的情節美,稼軒運用語言文字功力嫻熟,由此也可見一斑。
毋庸諱言,這首鄉情詞,描寫的農村是一片昇平氣象,沒有矛盾,沒有痛苦,有酒有肉,豐衣足食,未免太理想化了。儘管在當時的情況下,江南廣大農村局部的安寧是有的,但也很難設想,絕大多數的勞動人民生活得很幸福、愉快。當然,這不是說辛棄疾有意粉飾太平,而是因為他接觸下層人民的機會很少,所以大大限制了他的眼界,對生活的認識不免受到局限。
辛棄疾*清平樂
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裡吳音相媚好,白髮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在這首詞中作者通過對農村景象的描繪,反映出他的主觀感情,並非只在純客觀地作素描。
作者這首詞是從農村的一個非勞動環境中看到一些非勞動成員的生活剪影,反映出春日農村有生機、有情趣的一面。上片第一、二兩句是作者望中所見,鏡頭稍遠。「茅簷低小」,鄧《箋》引杜甫《絕句漫興》:「熟知茅齋絕低小,江上燕子故來頻。」此正寫南宋當時農村生活條件並不很好。如果不走近這低小的茅簷下,是看不到這戶人家的活動,也聽不到人們講話的聲音的。第二句點明茅屋距小溪不遠,而溪上草已返青,實暗用謝靈運《登池上樓》「池塘生春草」語意,說明春到農村,生機無限,又是農忙季節了。作者略含醉意,迤邐行來,及至走近村舍茅簷,卻聽到一陣用吳音對話的聲音,使自己感到親切悅耳(即所謂「相媚好」),這才發現這一家的成年人都已下田勞動,只有一對老夫婦留在家裡,娓娓地敘家常。所以用了一個反問句:「這是誰家的老人呢?」然後轉入對這一家的其他少年人的描繪。這樣講,主客觀層次較為分明,比把「醉」的主語指翁媼似更合情理。
下片寫大兒鋤豆,中兒編織雞籠,都是寫非正式勞動成員在搞一些副業性質的勞動。這說明農村中絕大多數並非坐以待食、不勞而獲的閒人,即使是未成丁的孩子也要幹點力所能及的活兒,則成年人的辛苦勤奮可想而知。只有老人和尚無勞動力的年齡最小的孩子,才悠然自得其樂。這實際上是從《莊子?馬蹄篇》「含哺而熙(嬉),鼓腹而游」的描寫化出,卻比《莊子》寫得更為生動,更為含蓄,也更形象化。特別是作者用了側筆反襯手法,反映農村生活中一個恬靜閒適的側面,卻給讀者留下了大幅度的想像補充餘地。這與作者的一首《鷓鴣天》的結尾,所謂「城中桃李愁風雨,春在溪頭薺菜花」正是同一機杼,從藝術效果看,也正有異曲同工之妙。
辛棄疾·水調歌頭
帶湖吾甚愛,千丈翠奩開。先生杖屨無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鷗鳥,今日既盟之後,來往莫相猜。白鶴在何處,嘗試與偕來。
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窺魚笑汝痴計,不解舉吾杯。廢沼荒丘疇昔,明月清風此夜,人世幾歡哀。東岸綠陰少,楊柳更須栽。
1181年,宋孝宗淳熙八年的冬末,四十二歲的作者,正是年富力強,應當大有作為的時候,卻被南宋政權罷官,回到剛落成不久的信州上饒郡帶湖新居,開始了漫長的歸田生活。這首詞作於罷官歸家不久,反映了詞人當時的生活,包含了抑鬱和悲憤的思想感情。在詞中,他表示要與鷗鷺為友,寄情於山水,他想到帶湖的今昔,感慨人世間的悲歡和變遷,實際上是在憂慮國事,歎惜自己的遠大志向不能實現。
詞題稱「盟鷗」,與鷗鳥結盟,相約為友。李白詩:「明朝拂衣去(歸隱去),永與白鷗盟。」詞人把自己要表現的思想內容,放置在一種浪漫主義的寓言形式裡。詞人離開官場生活之後,有一種失去倚托之感。異鄉淪落,知音難得,只有到大自然裡尋找同情者了。
帶湖新居,是他傾心所愛的,在這兒他找到了一些慰藉。所以,開頭便說:「帶湖吾甚愛,千丈翠奩開。先生杖屨無事,一日走千回」。水光山色,能怡悅性情。作者十數年來,奔走於世俗的名利場,與爾虞我詐的官宦角逐,他感到厭倦了。大自然的美好環境,使他得到暫時的解脫。他「仗屨無事」,在「千翠奩」的帶湖畔「一日走千回」,以消除他胸中的積悶。「凡我」五句,告訴讀者,詞人在這樣的環境離群索居,實在是寂寞的!所以他發出了「來往莫相猜」,「白鶴在何處,嘗試與偕來」的呼喚。這是他真實的心聲。透過這種曲折反映出來的詞人的心聲,讀者可以測知詞人的思想感情處在一種非常苦悶的狀態之中。他是不甘寂寞的!
下片「破青萍,排翠藻,立蒼苔。」自然界的這些飛禽,無論鷗鳥也罷,白鶴也罷,它們翩翩而來,又撲翅而去,它們能給人一定程度的安慰,畢竟是自然物罷了,是難以成為人的知音或夥伴的。「窺魚笑汝癡計,不解舉吾杯。」它們怎能知道詞人在那兒舉杯飲酒,是為澆愁呢。它們只知道自己唯一的樂趣:站在湖邊的青苔上,等待著魚兒游來。於是,詞人幡然省悟了:對自然物的期待是靠不住的!但是,此時孤獨的詞人,又能期待誰呢?當他的思緒回到人類社會現實時,時世的變遷,又使他無限感慨:「廢沼荒丘疇昔,明月清風此夜,人世幾歡哀。」但是,詞人的壯懷並沒有因此破滅,他對生活依然寄托著無限的深情:「東岸綠陰少,楊柳更須栽。」把眼前這一片庭園整治好了,多栽植些柳條,以便使舊日荒涼的地方,興旺起來。足見,詞人此時的思想情懷是痛苦的,充滿矛盾的,但他畢竟對生活還是熱愛的。
劉過·六州歌頭
中興諸將,誰是萬人英?身草莽,人雖死,氣填膺。尚如生。年少起河朔,弓兩石,劍三尺;定襄漢,開虢洛,洗洞庭。北望帝京。狡兔依然在,良犬先烹。過舊時營壘,荊鄂有遺民。憶故將軍,淚如傾。說當年事,知恨苦。不奉詔,偽耶真?臣有罪,陛下聖,可鑒臨,一片心。萬古分茅土,終不到,舊奸臣。人世夜,白日照,忽開明。兗佩冕圭百拜,九原下、榮感君恩。看年年三月,滿地野花春,鹵簿迎神。
劉過(一一五四——一二○六),字改之,自號龍洲道人,太和(今江西省泰和縣)人。是辛棄疾的朋友。
岳飛是南宋初年的名將,曾經在抗金的疆場上建立過赫赫功勳。他的生平經歷已經在前面作過簡介(見岳飛《滿江紅》)。岳飛是被民族敗類、賣國賊秦檜害死的,廣大人民深深地懷念他。後來,在宋孝宗時,岳飛的冤案得到昭雪,恢復原官。寧宗時追封鄂王。鄂王廟即今西湖的岳廟。劉過這首詞,就是對岳飛的讚頌和弔念之歌。
詞的上片概述岳飛生平。「中興諸將,誰是萬人英」以提問的方式開篇,意思是說:中興時期的諸多將領中,誰是萬人中的英雄呢?言下之意是說唯有岳飛才夠得上南宋初年(所謂「中興」時期)諸多大將中的英雄。「英」,即英雄。「身草莽」以下四句是說岳飛慘死於冤獄,葬身草莽之中,但忠憤之氣長存,他的形象至今活在人民心中。「草莽」,指荒地裡野草長得又密又深。「膺[y?ng]」是胸膛,「氣填膺」就是氣憤滿胸膛的意思。「尚如生」,是說還像活著似的。
「年少起河朔」至「良犬先烹」,列舉岳飛平生主要事跡。岳飛出身貧寒,少年時練得一身好武藝,能拉開近三百斤的硬弓(即詞中所說「弓兩石,劍三尺」。古制,一百二十斤為一石。「劍三尺」,即三尺長的寶劍。)岳飛二十歲時,在河北(即「河朔」)從軍,在艱苦的戰鬥中逐漸成長為傑出的將領。所以說「年少起河朔」。「定襄漢」指紹興四年岳飛率軍打敗金人和偽齊的聯合進攻,收復襄陽、漢水流域一帶,以後又曾長期駐防於鄂,使金人不敢窺伺。「開虢[guo]洛」是指紹興十年岳飛佈置手下諸將分頭在陝西(虢)、河南(洛)一帶進兵,準備進擊敵人。「洗洞庭」指岳飛在洞庭湖鎮壓楊麼等農民起義的事。這件事是岳飛歷史上的一個污點,劉過把它也列入岳飛的功業之中,表現了他的階級局限。「北望帝京」是說岳飛時刻不忘收復汴京(北宋首都)。可是由於奸臣破壞,岳飛的宏偉計劃沒有實現,自己倒先遭了災。「狡兔」指金人及金人扶持的偽政權。「良犬」喻指岳飛。「狡兔死,走狗烹。」這原是古人歎息最高統治者在打敗敵人之後就殺害功臣,好比逮住了狡兔,獵犬就被烹殺。這裡是說「狡兔依然在」,卻發生「良犬先烹」的事,金兵沒有趕走就殺岳飛,更令人痛恨南宋最高統治者誤國的罪行。
「過舊時營壘」以下幾句是說作者訪問岳飛曾經駐紮過的地方,即「舊時營壘」,到處有懷念岳飛的人們,說起他的事跡,無不痛哭流涕。「荊鄂」指湖北武昌一帶。「遺民」指存活下來的百姓。「故將軍」指岳飛。「淚如傾」,形容眼淚流得非常多。
詞的下片首先詠歎岳飛遭讒身死的冤獄。「說當年事,知恨苦」是說,說起當時的事,知道你有極深的恨。「苦」,這裡是極的意思。「不奉詔」指岳飛不接受皇帝要他班師回朝的命令。「偽耶真」即究竟是真是假。所謂岳飛「不奉詔」,完全是秦檜強加給他的罪名。作者在這裡雖然用「偽耶真」的問話,傾向性其實很明白。「臣有罪」四句,是承接上文秦檜的誣陷說:如果我真有罪,那末以皇上的聖明,可以審察,看到我的一片忠心。這裡指出岳飛是無罪的,又認為宋高宗受蒙蔽,沒有鑒察岳飛的忠誠。其實宋高宗要屈辱和議,所以要殺害力反和議的岳飛,並非受蒙蔽。「陛下」是臣子對皇帝的稱呼。「聖」就是聖明,是臣子對皇帝習用的套語。「鑒臨」就是審察。這四句表現了很強的悲憤情緒,並含有一定的諷刺意義。
「分茅土」是古時分封諸侯時的一種儀式,用茅草包上一點土給受封者,作為他分得土地的象徵。「萬古分茅土,終不到,舊奸臣」,是說自古以來沒有給奸臣封侯拜爵的,他們不會有好下場。「入世夜,白日照,忽開明」,是說人世間的一切冤案總能得到昭雪,就像黑夜總會為白晝所代替一樣。岳飛的遭遇也是如此,他雖然死得很慘,現在卻被追封為鄂王,立了忠烈廟。「袞服」以下三句,是說岳飛廟裡的塑像,穿著袞服,戴著冠冕,佩著圭玉,在地下百拜,感謝君王替他昭雪的恩典。「袞[g?n]服」,王侯穿的禮服。「冕[mi?n]」,帽子。「圭[gu?]」,玉製的裝飾品。「九原下」等於說「九泉之下」。「榮感」即感激。「君恩」指君主的恩典。
最後三句,作者把我國在清明節(在農曆三月)祭奠祖先的風俗同弔念岳飛的感情結合起來。詞說:你看,年年三月,春光明媚,滿地花香,人們都要舉行隆重的儀式,那就是在紀念岳飛的神靈呵。「鹵[l?]簿」原指古代帝王或大官出行時的儀仗,這裡指百姓為岳飛舉行迎神的儀仗。這一迎神舉動寄托著人民的哀思,也反映了作者鮮明的愛憎感情。
這首詞前面部分籠罩著悲憤壓抑的情緒,最後幾句卻表現出明朗的色彩,給人以振奮和鼓舞。顯然,劉過創作這首詞不僅是為了紀念死去的英雄,而且是在表達抗敵禦侮的決心和對腐朽的南宋政權的不滿。
劉過《唐多令》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
二十年重過南樓。
柳下系船猶未穩,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
舊江山渾是新愁。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這首詞也是詞人在宋寧宗嘉泰四年(1204)西下漫遊途中之作。前人有云:"武昌系與敵分爭之地,重過能無今昔之感?"(《蓼園詞選》)可見詞中的今昔之感是和作者的愛國思想聯繫在一起的。
此詞上半闋以簡潔的筆致勾勒出清麗的秋景,烘托氣氛,籠罩全篇。"柳下系船猶未穩"三句就季節與時間落筆,又像征國家與個人均已進入中秋時分,晚景無多。
下半闋借景抒情,流露出感慨時事,抒寫出今昔之感和懷才不遇的思想感情。"舊日江山渾是新愁"一句,是全詞的主旨。李攀龍云:"追憶故人不在,遂舉目有江上之感,詞意何等淒愴!又云:'系舟未穩','舊江山都是新愁',讀之使人下淚。"(《草堂詩余雋》)
劉過的愛國詞篇,深得稼軒的神髓,多為豪爽奔放、淋漓痛快之作。但這首《唐多令》卻寫得溫婉含蓄,別具一格。此詞一出,"楚中歌者競唱之。"(《詞苑叢談》引《山房筆叢》語)南宋愛國詞人劉辰翁在臨安失陷之後,曾次此詞之韻達七首之多,可見此詞影響之大。
劉過·西江月
堂上謀臣尊俎,邊頭將士干戈。天時地利與人和,「燕可伐歟?」曰:「可」。 今日樓台鼎鼐,明年帶礪山河。大家齊唱《大風歌》,不日四方來賀。
賞析
公元1204年(宋寧宗嘉泰四年)韓侂冑定議伐金,其用心是為建功固寵。當時南宋國用未足,軍備鬆弛,人心未集,不久韓侂冑就揮師北上,結果大敗而歸。故這次北伐本身意義不大,但在主和派長期把持朝政,抗戰派軍民長期受壓制之後,還是確實起到了振奮民心的作用,因此,受到朝中抗戰派人士和全國軍民的響應。劉過的這首詞即是當年為祝賀韓侂冑生日而寫的,詞中表達了愛國軍民企盼北伐勝利的共同心聲。 上半闋寫有利於北伐的大好形勢,說堂上有善謀的賢臣,邊疆有能戰的將士,天時、地利與人和都對南宋王朝有利,因而伐金是切實可行的。對自己力量的自豪和肯定,是向當地朝野普遍存在的自卑、畏敵情緒的挑戰。進入下半闋,由全國形勢說到韓侂冑本人:先寫今日治國,次寫明年勝利。句中那勝利在握的豪情和壯志,不要說在當時存在巨大的鼓舞力量,即使現在去讀,也給人增添信心和勇氣。 劉過詞學辛棄疾。黃說劉過:「多壯語,蓋學稼軒也。」(《花庵詞選》),以此篇而論,在藝術上就有以下兩點頗有辛詞精神:第一、大量使用前人成句和典故,增強了詞篇的表現力。比如,此詞上片「天時地利與人和」化用《孟子·公孫丑下》:「孟子曰: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因而該句在說明天時、地利、人和都有利的同時,還有著強調人和的作用,這樣,一方面使得它與前兩句聯繫起來,另一方面也符合向韓侂冑祝壽的主題。其次,「『燕可伐歟?』曰:『可』」用《孟子·公孫丑下》:「沈同以其私問曰:『燕可伐歟?』孟子曰:『可。』」由於用了「聖人」之言,並把侂冑伐金和歷史上的伐燕聯繫起來,既使語氣鏗鏘有力,又巧妙地完成了向下片的過渡。下片中的「帶礪山河」用《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序》中「使河如帶,泰山若厲(厲,通礪,磨刀石),國以永寧,爰及苗裔。」原典的意思是:即使黃河變得像帶子那麼窄了,泰山變得像磨刀石那麼小了(意思永遠不可能),諸侯的封國也將安然無恙,勳臣之富貴將永遠傳給子孫後代。使用這個典故,把韓侂冑暗中比作漢高祖的開國重臣,預祝他明年建立不世之功,卻不露阿諛之態,深得壽詞之三昧。「大家齊唱《大風歌》」用《史記·高祖本紀》:「高祖還歸,過沛,留。置酒沛市,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飲。發沛中兒,得百二十人,教之歌。酒酣,高祖擊築,自為歌詩曰:『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令兒皆和習之。」劉過的「大家齊唱《大風歌》」,容易想起「威加海內兮歸故鄉」的歌詞,而這類歌詞,對於山河破碎的國家,對於大批背井離鄉的人民,對於求功心切的韓侂冑,無疑都是一種鼓舞。第二、語言流利、灑脫,具有辛詞酣暢淋漓的情味。 這種風格的形成,是和以下幾種語言材料的使用分不開的:一、口語和熟語,如「大家齊唱」、「四方來賀」、「謀臣尊俎」、「將士干戈」;二、散文成句,如「天時地利與人和」、「『燕可伐歟?』曰:『可』」;三、常用典故,如所用《孟子》兩則與《史記》兩則。這些詞語由於為人們所耳熟能詳,因而讀來親切明快,一氣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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