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春愁待酒澆。江上舟搖,樓上簾招。 秋娘渡與泰娘橋?,風又飄飄,雨又蕭蕭。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吳江:今江蘇縣名,在蘇州之南,太湖之東。?秋娘渡與泰娘橋:都是吳江地名。?銀字笙:笙上用銀作字以表示音色的高低。?心字香:褚人獲《堅瓠集》:「按心字香,外國以花釀香,作心字焚之。」?這三句是說歲月流逝,如今歸期難卜,將無形化為有形,生動形象。

上片起首,「一片春愁待酒澆」,詞人漂泊在外,在這春光明媚的季節思歸之情更是難以抑制。坐在船上行駛在江中,看到岸邊酒樓的酒旗正迎風招展,招襪顧客,心中不由地想借酒澆滅這濃濃的思歸之情。船兒渡過了秋娘渡與泰娘橋,偏偏又遇上這「風又飄飄,雨又蕭蕭」的惱人天氣,更加增添了旅人的春愁。

下片想像歸家後的溫暖生活:有人給自己洗客袍,調銀字笙,燒心字香,何等地美滿愜意唉,現在還不能回去,還是獨自一人漂泊不定。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光匆匆而去,「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挑,綠了芭蕉」,時光遠遠地將人拋在後面,歲月不饒人啊!不信你看那紅紅的櫻挑和綠綠的芭蕉,春天即將逝去,夏天就要到了。

「紅了櫻桃,綠了芭蕉」二句將無形的不可捉摸的意象轉化為具體可感的事物,生動形象深受後人喜愛。

周密:玉京秋
  長安獨客,又見西風,素月、丹楓,淒然其為秋也,因調夾鐘羽一解。
  煙水闊,高林弄殘照,晚蜩淒切。碧砧度韻,銀床飄葉。衣濕桐陰露冷,采涼花時賦秋雪。歎輕別,一襟幽事,砌蛩能說。
  客思吟商還怯,怨歌長、瓊壺暗缺。翠扇恩疏,紅衣香褪,翻成消歇。玉骨西風,恨最恨、閒卻新涼時節。楚簫咽,誰寄古西樓淡月。

【註釋】
?長安:此處借指南宋京城臨安。
?夾鐘羽:古代音樂宮調名。
?一解:一曲。
?晚蜩:即晚蟬。
?銀床:精美的井欄。庾肩吾《九日侍宴》詩:「玉醴吹巖菊,銀床落井桐。」
?涼花:指菊花、蘆花等秋日開放的花。此處指蘆花。
?砌:台階。
?蛩:指蟋蟀。

【譯文】
  我獨自一人客居京師,又見到了西風,淡月,和紅色的楓葉。蕭颯淒清的秋色,使我心中不禁感到了無限淒涼,於是創作了一曲夾鐘羽。輕煙籠罩,湖天寥廓,一縷夕陽的餘光,在林梢處短暫的停留。宛如玩弄暮色一般,晚蟬的叫聲分外悲閔嗚咽。畫角聲中吹來陣陣寒意,搗衣砧敲出閨婦的相思之切。井邊飄下梧桐的枯葉。我站在梧桐樹下,任憑清露沾濕了我的衣鞋,採來一枝蘆花,不時吟詠這白茫茫的花絮如雪潔白。我感歎與她就此輕易離別,滿腔幽怨的哀痛,就連台階下的蟋蟀也彷彿在替我低聲訴說。客居他鄉吟詠著秋天,只覺得心情淒冷寒怯。我長歌當哭,暗中竟把玉壺敲缺。如同夏日的團扇已被捐棄拋撇,如同鮮艷的荷花枯萎調謝,一切芳景都已消歇,我在蕭瑟的秋風中傲然獨立,心中無比怨恨,白白虛度了這清涼的時節,遠處傳來簫聲悲咽,是誰在憑倚西樓側耳傾聽,身上披著一層清冷的淡月。

【賞析】
  本詞抒寫客居他鄉,秋日傷懷之作。當時作者正客居臨安,而宋朝的統治岌岌可危。上片從秋容、秋聲、秋色幾方面描繪秋天的蕭瑟冷清的景象,烘托遊子的思親情懷,下片感慨情人疏隔,往事如煙,年華虛度而自己一事無成,離愁別恨和鬱鬱不得志的苦悶盡在詞間。全篇語言清麗精工,風格高雅秀婉。上片由景入情,寫景則由遠而近。煙水闊,從大處落墨,視野開闊,展現出寥廓蒼茫的湖天景色。「高林」以下四句,視點越來越近,仰視俯視,有色有聲。「碧砧」、「銀床」字面很錦麗境界很美妙而憂傷,所傳達的卻是秋思之情。於耳聞目見中表現一種複雜的思想感情。「衣濕」句以下,才出現主人公的形象, 久立樹下悔恨輕別,細聽蟋蟀的悲鳴,人物形象如畫。下片首句寫悲秋。「怨歌長、瓊壺暗缺」抒發壯志難酬的怨憤和極為強烈的靈魂深處的隱痛,用典熨帖。「翠扇」三句寫大好年華空逝,或將其解成戀人把自己拋棄了,並一一對應,似太穿鑿。且「翠扇恩疏」為男棄女之典,非女拋男之事,故此解不確。「玉骨」三句恨韶光空度,年華早逝。意脈上暗應開頭幾句的景物描寫。陳廷焯評云:「此詞精金百煉,既雄秀,又婉雅,幾欲空絕古今,一『暗』字,其恨在骨」

周密《一萼紅》
《一萼紅》宋詞詞牌名,宋朝周密作《一萼紅·登蓬萊閣有感》,詞人登樓遠眺,俯仰古今,感慨滄桑,發而為詞,淒哀入骨,向稱草窗詞中壓卷之作。這首詞通篇憂思甚深,但表現得比較曲折蘊藉,又能處處照應,造語工麗。宋朝姜夔也作有《一萼紅》。

周密《一萼紅·登蓬萊閣有感》
步深幽。正雲黃天淡,雪意未全休。鑒曲寒沙,茂林煙草,俯仰千古悠悠。歲華晚、漂零漸遠,誰念我、同載五湖舟。磴古松斜,崖陰苔老,一片清愁。回首天涯歸夢,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最憐他、秦鬟妝鏡,好江山、何事此時游。為喚狂吟老監,共賦銷憂。

賞析
據王沂孫《淡黃柳》詞序:「又次冬(1276),公謹自剡還,執手聚別……敬賦此解。」及詞中所云「翠鏡秦鬟釵別,同折幽芳怨搖落」諸語,可知周詞作於是年冬日。該年正月元兵入杭州,宋室滅亡。詞人登樓遠眺,俯仰古今,感慨滄桑,發而為詞,淒哀入骨,向稱草窗詞中壓卷之作。


詞人登樓遠眺,俯仰古今,感慨滄桑,發而為詞,淒哀入骨,向稱草窗詞中壓卷之作「步深幽。」詞從登臨斯樓時一路行經的景色起筆,給人以徐徐行來、漸入漸深的感覺。「深幽」二字不無清冷悄寂之意。接著,用一「正」字提頓,折入當時天氣:「雲黃天淡,雪意未全休。」真是一派空際蒼茫、萬象寥落的慘淡愁容!「雲黃」、「雪意」大概也是一位亡國之人的心理折射吧?這兩句的淒寂氣氛籠罩全篇。「未全休」三字造成天陰欲雪的懸念,對下文抒發強烈的感情有鋪墊作用。

「鑒曲寒沙,茂林煙草」二句自然化入樓上景觀。「鑒曲」謂鑒湖一曲。鑒湖本名鏡湖,在今紹興南。《新唐書·賀知章傳》載,天寶初,賀知章「請為道士還鄉」,「有詔賜鏡湖剡川一曲」。「茂林」指紹興蘭亭。東晉王羲之《蘭亭集序》云:「此地有崇山峻嶺、茂林修竹。」上面兩句就景言是實寫,就情言則是虛寫。近睹風物,遠懷古人,油然生起「俯仰千古悠悠」的遐思臆想。下文五湖泛舟、王粲登樓、狂吟老監諸事皆由此引出。回溯歷史,令人愈發感到流年易逝,世事無常,不由得悲從中來,發出一聲自傷老大、自憐孤獨的歎息:「歲華晚、漂零漸遠,誰念我、同載五湖舟。」五湖,指太湖。范蠡輔佐越王勾踐滅吳,功成身退,乘輕舟以泛於五湖,莫知其所終極(《國語·越語》)。用范蠡事,亦含有遁跡江湖之意。「五湖舟」應前「漂零」語。「誰念」是反詰語氣,感喟至深。

仰天浩歎之餘,眼前的景物倍感淒涼。君不見,石階上古松橫斜,崖邊久已綠苔遍佈。繁華消歇,遊人罕至,何等蕭條!「松斜」二句,筆極老蒼,心極淒黯,逼出結句:「一片清愁」,來點破情懷。「清」字是濃情淡寫,顯得含蓄醇雅,可用以概括上片之意境。

換頭一筆宕開,以「回首」二字領起,由景入情,直抒故園情思。「幾魂飛西浦,淚灑東州」是就前一句「歸夢」展開。作者自註:「(蓬萊)閣在紹興,西浦、東州皆其地。」幾,幾度。詞人雖原籍濟南而生於富春,遂以江南為故鄉。「魂飛」、「淚灑」且以反問句式出之,益見其縈懷之深、念想之切。至「故國山川,故園心眼,還似王粲登樓」諸句則由故鄉而故國,加深一層申說。品味詞意,詞人蓋以舊朝士大夫自命,然則故國亦指宋朝故土。「故國」二句句法高渾,含悲涼之意於無限。王粲是漢末建安詩人,避亂荊州時,嘗作《登樓賦》以表達憂國懷鄉的情思。草窗以王粲自比。「最憐他」十五字依語義當一氣讀來。秦鬟,指紹興的秦望山,秦始皇曾經登臨,又以山形頗肖婦人鬟髻,故有此稱。鑒湖而稱作妝鏡亦承秦鬟的形象而來,也為綰結上文之「鑒曲」。這種擬人手法的運用增加了親切之感和纏綿眷顧之情。河山雖好,國不復國,登高四望,徒增苦恨而已。「何事此時游」一句飽含悵惘、感慨、淒傷種種滋味。而以反詰語氣出之,彌增興亡之慟。

「為喚狂吟老監、共賦銷憂。」句中「狂吟老監」指賀知章,曾為秘書監,自號四明狂客。以樓近鑒湖而憶及古人,自然貼切似信筆而來。「銷憂」用《登樓賦》「聊暇日以銷憂」句,亦回顧前文「王粲」句。這歇拍兩句以毫健之筆,將心中擺脫不盡的孤寂悲苦噴瀉而出,感情的發展達到高潮。

這首詞通篇憂思甚深,但表現得比較曲折蘊藉,又能處處照應,造語工麗。戈載《七家詞選》謂周詞「盡洗靡曼,獨標清麗,有韶倩之色,有綿渺之思,……於律亦極嚴謹。」此詞可以當之。

周密(1232-1298),字公謹,號草窗,又號四水潛夫、弁陽老人、華不注山人,南宋詞人、文學家。祖籍濟南,流寓吳興(今浙江湖州)。宋德右間為義烏縣(今年內屬浙江)令。入元隱居不仕。自號四水潛夫。他的詩文都有成就,又能詩畫音律,尤好藏棄校書,一生著述較豐。著有《齊東野語》、《武林舊事》、《癸辛雜識》、《志雅堂要雜鈔》等雜著數十種。其詞遠祖清真,近法姜夔,風格清雅秀潤,與吳文英並稱「二窗」,詞集名《頻洲漁笛譜》、《草窗詞》。

其詞講究格律,文字精美,詞風與吳文英(夢窗)齊名,並稱「二窗」。為宋末格律詞派的代表作家。早期多惆悵之作,如〔木蘭花慢〕《西湖十景》,韻美聲諧,中期以後轉為憂傷淒楚,多抒發思國懷鄉之情,如〔拜星月慢〕「膩葉陰清」、〔秋霽〕「重到西泠」、〔玉京秋〕「煙水闊」、〔一萼紅〕《登蓬萊閣有感》等。他善自度曲,也有過分追求形式美的傾向。著述頗豐。《齊東野語》可補史傳闕文,《武林舊事》掌故見聞廣博。另有《癸辛雜識》、《浩然齋雅談》。詞集《蘋洲漁笛譜》,入《彊?叢書》。《草窗詞》2卷。又編有南宋詞集《絕妙好詞》,輯132家作品,有《四部備要》本、中華書局排印本。

周密*木蘭花慢(雷峰落照)
  塔輪分斷雨,倒霞影、漾新晴。
  看滿鑒春紅,輕橈占岸, 疊鼓收聲。簾旌。半鉤待燕, 料香濃、徑遠趲蜂程。
  芳陌人扶醉玉,路旁懶拾遺簪。
  郊坰。未厭游情。雲暮合、謾消凝。
  想罷歌停舞,煙花露柳, 都付棲鶯。重闉。已催鳳鑰, 正鈿車、繡勒入爭門。
  銀燭擎花夜暖,禁街淡月黃昏。

王沂孫:齊天樂
  一襟餘恨宮魂斷,年年翠陰庭樹。乍咽涼柯,還移暗葉,重把離愁深訴。西窗過雨,怪瑤佩流空,玉箏調柱。鏡暗妝殘,為誰嬌鬢尚如許?銅仙鉛淚似洗,歎移盤去遠,難貯零露。病翼驚秋,枯形閱世,消得斜陽幾度?餘音更苦,甚獨抱清商,頓成淒楚。漫想薰風,柳絲千萬縷。

  【註釋】
  〔宮魂斷〕馬縞《中華古今注》:「昔齊後忿而死,屍變為蟬,登庭樹唳而鳴。王悔恨。故世名蟬為齊女焉。」此處因稱蟬為宮魂。〔乍咽涼柯〕剛在初秋的樹梢發出淒咽的叫聲。〔瑤佩二句〕比喻蟬聲如佩玉響聲和彈箏之聲。〔鏡暗妝殘〕指不梳洗打扮。〔嬌鬢〕借喻蟬翼嬌美。崔豹《古今注》載魏文帝宮人莫瓊樹「制蟬鬢,縹緲如蟬。」〔銅仙鉛淚〕李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序,魏明帝派人拆遷漢武帝時所制捧露盤仙人,臨行時金銅仙人潸然淚下。傳說蟬餐風飲露,而承露仙人已走,蟬將無以為飲。〔熏風〕南風。古《南風歌》:「南風之熏兮。」

王沂孫《眉嫵·新月》
漸新痕懸柳,淡彩穿花,依約破初暝。
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
畫眉未穩。
料素娥、猶帶離恨。
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
千古盈虧休問。
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
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
故山夜永。
試待他、窺戶端正。
看雲外山河,還老盡、桂花影。

江山已易主。在詞人王沂孫那裡。故國之意仍是一絲扭不斷的情結。連新月也被詞人賦予了這層含義。在強大的、不容置疑的永恆規律面前,詞人希冀把握住一種必然。面對宗祖沉淪,今昔巨變之痛,詞人借詠新月寄寓了對亡國的哀思。

「漸新痕懸柳,淡彩穿花,依約破初冥。」由「漸」字領起,刻畫初升的新月,烘托出一種清新輕柔的優美氛圍。新月如佳人一抹淡淡的眉痕,懸掛柳梢之上。新月漸升,月色輕籠花叢,輕柔的月色象無力籠花,若有若無地穿流於花間,不斷升騰彷彿分破了初罩大地的暮靄。三句充滿新意地寫出新月的獨特韻致。對清新美妙的新月,生出團聚的祈望。接著,「便有團圓意,深深拜,相逢誰在香徑」。「深深拜」三字,寫出「團圓意」的殷切期望。但同賞者未歸,詞人不免頓生「相逢誰在香徑」的悵惘,欣喜和祈望一瞬間蒙上了淡淡的哀愁,新月也染上淒清的色彩。由憧憬變為悵惘,不覺以離人之眼觀月。纖纖新月好像尚未畫好的美人蛾眉,想是月中嫦娥傷別離之故,借嫦娥之態托出「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自傷孤獨之情。

「畫眉未穩」應和「新痕」。與緊扣「素娥」、「離恨」由月及人,虛托出詞人委婉曲折的情愫。「最堪愛」一曲銀鉤小,寶簾掛秋冷。由月中嫦娥的象外興感折回新月。在無垠的夜空中,新月像銀鉤似的遙掛在夜空。夜空浩茫,新月何其小也。秋空之「冷」,新月之「小」它使詞人對新月的憐愛之情,具有一種幽渺的意蘊。

上片詞人表達了對新月在浩茫宇宙中之渺小的悵惘之情隨之將筆一縱,大墨一揮「千古」振起,語意蒼涼激楚。「千古盈虧休問」一語括盡月亮與人世來盈虧往復的變化規律。由此領悟到支配無限時間永恆規律的宇宙感,反觀人世充滿了生命短促,世事無常,興亡盛衰不容人問的悲哀。「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用玉斧修月之事,表現出極為沉痛的回天無力復國無望的絕望和哀歎。「休問」、「慢磨玉斧」(慢同謾,徒勞之意)、「難補金鏡」的決絕之語,表達一種極其絕痛、惶惑和悲哀的情感。涵括著一種融歷史透視和宇宙透視為一體的時間憂患意識。

「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總括歷朝宋帝於池邊賞月的盛事清景。陳師道《後山詩話》載:宋太祖曾臨池飲酒,學士盧多遜作詩:「太液池邊看月時,好風吹動萬年枝。誰家玉匣開新鏡,露出清光些子兒。」周密《武林舊事》曾記載宋高宗和宋孝宗也有臨池之舉。王沂孫此詞中的「歎慢磨玉斧,難補金鏡。太液池猶在,淒涼處、何人重賦清景」,由感而發,寥寥幾筆,寫盡古今盛衰,今日已物是人非,情景淒涼之極。

「故山夜永」,「夜永」托出殘月黯淡之景,象徵亡國之哀。漫漫長夜中,永久無盡地煎熬著亡國遺民的心靈。至此,已將詞人的亡國哀傷寫到極致。「試待他、窺戶端正」,奇峰另起,見出沉鬱頓挫之姿。

「窺戶端正」應上「團圓意」。故鄉山河殘破,設想他日月圓之時,「還老盡,桂花影。」桂花影,傳說月中有桂樹,這裡指大地上的月光。月亮自是盈虧有恆,而大地山河不能恢復舊時清影,其執著纏綿地痛悼故國之情,千載之下,仍使人低徊不已。

唐人有拜新月之俗,宋人也喜歡新月下置宴飲酒。臨宴題詠新月,也是南宋文士的風雅習尚。賞月觀月、因月感懷,是貫穿全篇的線索。循著作者因新月而生的今昔縱橫的意識情感流動軌跡,和新月相系的人情典事,寄托詞人的懷國之情。

張炎——《高陽台·西湖春感》
接葉巢鶯,平波卷絮,斷橋斜日歸船。
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
東風且伴薔薇住,到薔薇、春已堪憐。
更淒然。
萬綠西泠,一抹荒煙。
當年燕子知何處,但苔深韋曲,草暗斜川。
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
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閒眠。
莫開簾。
怕見飛花,怕聽啼鵑。

〔註釋〕
?接葉巢鶯:杜甫詩:「接葉暗巢鶯。」
?斷橋:西湖孤山側橋名。
?西泠:西湖橋名。
?韋曲:在長安南皇子陂西,唐代諸韋世居此地,因名韋曲。
?斜川:在江西廬山側星子、都昌二縣間,陶潛有游斜川詩,詞中借指元初宋遺民隱居之處。

〔賞析〕
這首詞借詠西湖,抒發國破家亡的哀愁。開頭三句寫景,以景襯托國破家亡的淒涼。「能幾番游」二句最沉痛,抒發出朝不保夕的無限哀愁。下闋「當年燕子知何處」暗用劉禹錫「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句意,道出江山易主之恨。「見說新愁」以下,詞人傾訴個人的滿腔哀怨。再無心事追尋往日歡樂,聽到鵑啼,真教人肝腸碎裂,痛苦難當。全詞淒涼幽怨,悲鬱之至,尤其兩個「怕」字,真切地勾畫出詞人睹物傷情而又無可奈何的心情。
「接葉巢鶯,平波卷絮」,從寫景起筆,用平緩的筆調寫出了春深時景。張詞的頭一句就化用杜詩「接葉暗巢鶯」。在密密麻麻的葉叢裡,鶯兒正在以歌表意「平波卷絮」寫輕絮飄蕩,被微波捲入水中「斷橋斜日歸船」「斷橋」,一名段家橋,地處裡湖與外湖之間,其地多栽楊柳,是遊覽的好去處。張炎在這裡寫的,正是抵暮始出的「歸船」。遊船如舊,而心情已不再。筆鋒一轉,「能幾番游?看花又是明年。」點出良辰美景仍在,卻是春暮時刻,未幾花將凋謝,只好靜待明年了。「春逝」的哀感瀰漫於胸,只好挽留春天:「東風且伴薔薇住」,東風呀,你伴隨著薔薇住下來吧。而薔薇花開,預示著春天的即將結束。「到薔薇、春已堪憐」,春光已無幾時,轉眼就要被風風雨雨所葬送。「更淒然,萬綠西泠,一抹荒煙。」儘管春天尚未歸,西泠橋畔,卻已是一片觸目驚心的荒蕪。筆意剛酣暢,卻又轉為傷悲。西泠橋是個「煙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但現在只剩下「一抹荒煙」,今昔對比之強烈,已觸著抒發亡國之痛的主題了。

「當年燕子知何處?」起筆令人一振。此句代用劉禹錫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此詞在劉詩基礎上進一步點明了自己的故國之思。「韋曲」唐時韋氏世居地,在長安城南,「斜川」位於江西星子縣,陶淵明曾作《游斜川》詩,這裡指西湖邊文人雅士遊覽集會之地。「苔深」、「草暗」形容荒蕪冷落之狀。當年的繁華風流之地,只見一片青苔野草。昔日燕子如今也已尋不到它的舊巢。而且不光如此:「見說新愁,如今也到鷗邊」。詞人暗用了辛棄疾的兩句詞:「拍手笑沙鷗,一身都是愁。」意謂連悠閒的鷗,也生了新愁。白鷗之所以全身發白,似乎都是因「愁」而生的,因此常借用沙鷗的白頭來暗寫自己的愁苦之深。
「無心再續笙歌夢,掩重門、淺醉閒眠」,二句話,點出詞人的雨秋身份:貴公子和隱士。「莫開簾,怕見飛花,怕聽啼鵑。」「開簾」照應「掩門」,「飛花」照應「卷絮」,「啼鵑」應「巢鶯」,首尾呼應,營造了一種花飄風絮,杜鵑啼血的悲涼氛圍。張炎此詞用鳥聲結尾,這就使詞有淒切哀苦的杜鵑啼泣之聲,餘音裊裊,收到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這是一首寫春暮時景的詠物詞。寫春天的景色等是實寫,寫內心的亡國之痛則是虛寫。以景示情,以情帶景,堪稱「郁之至,厚之至」。讀耐人尋味,耐人咀嚼。張炎是一個婉約派的詞人,追念故國之思不是直接傾瀉而出,而採取不直言的手法。借「怕見飛花、怕聽啼鵑」委婉的方式來表達。此詞章法謹嚴,有自然流動之勢,只是詞文過於蘊藉,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其思想的軟弱性。

【簡析】
清人周濟論詞:"無寄旗不入,專寄托不出。"張炎此詞,無疑寄良深,寄托的是南宋將亡的愁恨。但倘一一指實,專尋"寄托",便難免落為牽附。他只是造成一種"流水落花春去也"的蒼涼氛圍,以襯他那蒼涼愁緒。

張炎《解連環》
楚江空晚。悵離群萬里,怳然驚散。自顧影、欲下寒塘,正沙淨草枯,水平天遠。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料因循誤了,殘氈擁雪,故人心眼。

誰憐旅愁荏苒?謾長門夜悄,錦箏彈怨。相伴侶、猶宿蘆花,也曾念春前,去程應轉。暮雨相呼,怕驀地。玉關重見。未羞他、雙燕歸來,畫簾半卷。

《解連環》 - 作品註釋
1.楚江:指今天湘鄂洞庭湖一帶。
2.怳然:惆悵失意的樣子。
3.因循:原指沿用舊習而不改,這裡指孤雁因為離群而耽擱。
4.殘氈擁雪:用蘇武寧北地牧羊而不屈服匈奴的典故。《漢書·蘇武傳》:"單于……乃幽武,置大窖中,決不飲食。天雨雪,武臥嚙雪,與氈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後蘇武借助雁足傳書,得以生還。此處似以蘇武比喻被金人系擄北行而堅貞不屈之士。
5.荏苒:時間消逝。
6.長門:漢代宮殿名,漢武帝時陳皇后被棄置幽居的冷宮。杜牧《早雁》:"仙掌月明孤影過,長門燈暗數聲來。"
7.錦箏:箏的美稱。古箏有十二或十三弦,斜列如雁行,稱雁箏,其聲淒清哀怨,故又稱哀箏。《晉書·桓伊傳》"撫哀箏而歌怨詩"。

《解連環》 - 作品賞析
《解連環》張炎末句再用雙燕襯托孤雁,更顯風致這是張炎詠物詞的代表之作。孔行素《至正直記》載:"張炎嘗賦孤雁詞,有雲'寫不成書,只寄得、相思一點'。人皆稱之曰張孤雁"詞人刻畫孤雁的形象妙肖傳神,緊扣一"孤"字展開描寫,烘托渲染,並且巧妙地將雁的形孤影單和自己的淒涼身世巧妙結合,以物喻人,將詠物與抒情合而為一。

上闋先點出了一個陰暗空闊的境界,襯托雁的孤單。"寫不成書"句暗合雁飛成字和雁足傳書二事,不但精巧,更顯得情思宛轉。"料因循"三句再用蘇武典實,悲壯蒼涼而不覺詞意重複。周密在《序論》中評之為"以意貫串,渾化無跡"。

換頭三句,人雁雙關,物我相融。詞人以己愁及雁,推想其"想伴侶"之思,而孤雁又替伴侶著想,情思層進,曲折深摯。但情深致極則成疑懼,怕見玉關,意同李頻《渡漢江》"近鄉情更卻,不敢問來人",暗寓亡國遺民不堪重見。末句再用雙燕襯托孤雁,更顯風致。通觀全篇,狀物言情極盡精巧而不著雕飾痕跡,詞人遣詞煉意、體物抒情的精湛造詣淋漓盡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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