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達祖*雙雙燕·詠燕
  過春社了,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並。還相雕樑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 芳徑。芹泥雨潤。愛貼地爭飛,競誇輕俊。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應自棲香正穩,便忘了、天涯芳信。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

  這首詞歷來被人推崇為詠物傑作,也是史梅溪的代表作。全篇以白描手法描繪春社過後燕子雙雙飛回舊巢戲弄春光的神態,進而以燕子的歡樂反襯閨中思婦的孤寂;並寄寓著諷喻南宋朝廷耽於逸樂不圖恢復使中原父老望眼欲穿之意。
  「過春社了」,點明燕子歸來的時間。「度簾幕中間,去年塵冷」,燕子揣度高樓深院,「簾幕無重數」之中,經過一個冬天,積下來的塵也冷了。為什麼呢?如果這裡的主人也成雙成對,生活得熱乎乎的話,就不至於「塵冷」了。這裡從燕子的揣度暗示這裡的主人是空閨獨守的。這就為末尾寫人作了伏筆,又為下文的「欲住」「試入」「還相」「又……商量不定」立了張本。可見開頭三句是很重要的鋪墊。接著是「差池欲住,試入舊巢相並。」「差池」語出《詩經》,本有成雙成對之意,已暗點了題。燕子因見「塵冷」,故只是「欲住」,終於還是「試入」了。這人格化的描寫把它們的心理、神情寫得維肖維妙。「相並」一詞,明點出「雙雙」來,也繪出它倆親暱之狀,以此反襯閨中人之孤獨。這一筆寫從巢外入巢內的過程,下一筆則寫入巢後的行動。「還相雕樑藻井,又軟語、商量不定」,因「塵冷」,有今非昔比之感,故到處相望,又「商量不定」。「商量」一語,內涵豐富,既對舊巢感慨,又對未來籌劃。這細膩的描寫把這雙燕子寫得活像一對小夫妻在選擇安樂窩。「飄然快拂花梢,翠尾分開紅影」,兩句把燕子雙雙飛舞、戲弄春光的情景寫得生動極了。「飄然」繪出燕子輕盈的體態與舞姿,加上「快拂」,在花梢上飛快掠過。這「快」字還有快活、無憂無慮意,也反襯了閨中人的憂傷。「紅影」緊承「花梢」而來,又與「翠尾」相襯映,色彩十分鮮明。「分開」一詞,用得有力而藝術。上句寫輕快,下句寫矯健。至此,雙雙燕的形象十分豐滿突出。整個上片分四層,層次清楚,動靜交錯,描寫細膩,生動傳神。

  過片緊承上意,繼續寫燕子在廣闊空間嬉戲春光。「芳徑」是「花梢」「紅影」的續寫。「芹泥雨潤」是進一步開拓。燕子本愛用芹泥築巢,但這對貪玩的燕子,卻「愛貼地爭飛,競誇輕俊」,這與上片「飄然」二句照應,把燕子的輕盈矯健作進一步的描寫。「愛」「爭」「競」等詞,又以擬人法寫它們簡直玩得狂熱了,面對「雨潤」的「芹泥」也不顧修巢,當然不會記得為人捎信哪!這就為下文作了準備。真是層層鋪墊,絲絲入扣。而雙燕的活潑頑皮形象可謂寫足了!玩夠便回巢,「紅樓歸晚,看足柳昏花暝。」「歸晚」是一日時光的概括,「看足」是嬉戲春光的概括。「紅樓」照應「簾幕中間」,是「舊巢」所在地,「柳昏花暝」照應「芳徑」,前後照應巧妙自然,全無斧鑿痕跡。王國維稱之為「化工」之筆。玩夠了,回巢當然就甜甜地睡一覺哪,「應自棲香正穩」,「應」是「敢情是」之意,猜測也。誰猜測?作者?閨中人?都合理。理解為閨中人猜測的話,那「便忘了、天涯芳信」就是一種埋怨的口氣:你這燕了呀,為了貪玩,就連傳信這麼重大的事都竟忘了!害得我「愁損翠黛雙蛾,日日畫闌獨憑」,這樣則更為親切。「翠黛雙蛾」在此指獨守空閨的思婦。這兩句是由寫燕轉入寫人。全詞用了大部分篇幅寫燕之相親相愛,歡快玩樂,反襯最後幾句寫人之空閨獨守,愁盼歸鴻。如此結束,韻味悠長。
  陳匪石認為「紅樓歸晚」以下六句是「譏不思恢復、宴安鴆毒之非,喻中原父老望眼欲穿之苦」,並說「居然《春秋》之筆」。可見寄托遙深正是本詞主要特色,亦梅溪詠物詞價值所在。

史達祖|綺羅香|春雨
做冷欺花, 將煙困柳, 千里偷催春暮。 盡日冥迷, 愁裏欲飛還住。 驚粉重、 蝶宿西園, 喜泥潤、 燕歸南浦。 最妨它、 佳約風流, 鈿車不到杜陵路★1
1鈿車:以金花為飾的車子。杜陵:今陝西省長安縣東南。
。 ○沈沈江上望極, 還被春潮晚【案:元本誤奪「晚」字。】急, 難尋官渡★2
2春潮晚急:韋應物《滁州西澗》詩:「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官渡:官府置船以渡行人處。
。 隱約遙峰, 和淚謝娘眉嫵★3
3謝娘:唐宋時女子的泛稱。眉嫵:猶言眉妝,眉毛的式樣;「嫵」是嫵媚義的引申。
。 臨斷岸、 新綠生時, 是落紅、 帶愁流處【案:別作「去」。】。 記當日、 門掩梨花, 翦燈深夜語。

詞文今譯:
  這雨讓天變冷,使花朵遭欺凌,又帶著煙霧,將楊柳圍困住,它偷偷地在催促著千里春光趨向遲暮。整天裏,總是昏昏暗暗、迷迷濛濛的,它彷彿滿懷愁緒,想要飛颺而去,卻還是墜落了下來。蝴蝶驚訝翅膀上的粉變得沈重了,只好在西園裏暫時留宿;燕子卻為泥土濕潤融化而高興,當它歸來飛過南浦的時候。妨礙最大的是定了佳期的約會,那金花裝飾著的車子因道路泥濘而到不了杜陵。

  在沈沈雨雲密佈的江上,極目遠望什麼也看不清,春潮帶著雨水,到傍晚時奔流得更加湍急了,而官家設置的渡口卻難以找到。遠處的山峰隱隱約約,恰似流淚的美人低低垂下的黛眉。靠近斷岸站立,發現在綠水新生、綠葉新長的時節,正是落花漂盪、帶著愁思流去的地方。還記得當初那個雨打梨花的晚上,我們把門關上,彼此共剪西窗下的蠟燭,在雨聲中一直長談到深夜。

賞析:
  史達祖擅長詠物,這首詠春雨詞和後面兩首詠燕、詠春雪詞都是他的代表作。詠物而不言物名,是這種體裁常用的修辭方法;此詞從頭至尾沒有一個「雨」字,卻又句句寫雨。在構思上,還虛擬離人相隔相望情節,作為主幹,使前後內容得以連貫起來,也藉以寄情。

  詞用對句起,只「做冷欺花,將煙困柳」八字,便將春雨畫出,造句凝鍊。杜甫以「潤物細無聲」寫春雨,此以「偷催春暮」寫春雨,是立意角度不同;此承「欺花」、「困柳」而來,已為後文「落紅帶愁」生根。「盡日」二句,正面描繪。陰霾蔽空,春雨如煙,故望之「冥迷」;「欲飛還住」,是摹寫雨絲輕飄之狀,而「愁裏」二字,擬人寫雨,主客觀兩兼。李商隱《細雨成詠》:「稍稍落蝶粉,班班融燕泥。」已將蝶、燕對舉。鄭谷《趙璘郎中席上賦蝴蝶》:「微雨宿花房。」則為此詞「蝶宿」二字之依據。又詩中寫蝶,常連「西園」,李白《長干行》「八月蝴蝶來,雙飛西園草」即是。燕「喜泥潤」,因能啄而築巢也。必曰「南浦」,是以代表離別之地作過渡,以引出下兩句說人事。寫蝶、燕,本為寫人作陪襯。杜陵,在詞中只是借用,是泛說遊賞勝地,非實指。鄭谷《寄獻狄右丞》詩有「逐勝偷閒向杜陵」之句。由泛說雨能誤卻佳期,使情人不到,引出下片雨中懷遠、兩情相望不相聞來,由虛轉實,而實處皆虛。

  詞起初寫的是細雨,說到妨鈿車、誤佳約,雨意已濃,下半首其勢猶來不止,境界也隨之而擴大。「江上望極」,承「鈿車不到」意而來,卻是另敘,非前事之連續。我雖「望極」,終因江上「沈沈」而無所見。不但所思不可見,即欲渡江前往相訪,亦「難尋官渡」。其中插入韋應物「春潮帶雨晚來急,野渡無人舟自橫」詩意,而稍稍改變韋詩的用詞,這樣更好。官渡之難尋,當然是因為下著雨,能見度太差,而韋詩中本有「帶雨」二字,卻偏於「還被」之後該用「雨」字的地方省略掉了,不出「雨」字而說雨的技法,於此可見一斑。眉如遠山或遠山如眉的比喻,用在這裏,也和情節發展及雨景自然相融合了。「謝娘」因不得與所歡相見而傷心,故曰「和淚」,而「和淚」也正為切雨中之景。「臨斷岸」二句,寫花落隨流水,關合前「春暮」,再出「愁」字,淋漓抒情。煞尾另是一種章法,用「記當日」將「梨花滿地不開門」(劉方平《春怨》)、「雨打梨花深閉門」(李重元《憶王孫》)、「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林商隱《夜雨寄北》)等句意帶出,融入追敘,以點「春雨」;用回憶相處之美好時刻作結,推開一步,宕出遠神。

高觀國:浪淘沙
啼魄一天涯。
怨入芳華。
可憐零血染煙霞。
記得西風秋露冷,曾浼司花。
明月滿窗紗。
倦客思家。
故宮春事與愁賒。
冉冉斷魂招不得,翠冷紅斜。

高觀國,南宋詞人。字賓王,號竹屋。山陰(今浙江紹興)人。生卒年不詳。生活於南宋中期,年代約與姜夔相近。從其作品中看不出有仕宦的痕跡,大約是一位以填詞為業的吟社中人。

高觀國的詞作,句琢字煉,格律謹嚴。繼承了周邦彥的傳統,同時也受到"體制高雅"的姜夔詞風的影響,所以又被稱為姜夔的羽翼(汪森《詞綜》序)。他同史達祖交誼厚密,疊相唱和。竹屋、梅溪,一時並稱。陳造在高觀國的詞集《竹屋癡語》序中說:"其與史邦卿皆周秦之詞,所作要是不經人道語。其妙處少游(秦觀)、美成(周邦彥),若唐諸公亦未及也。"(《中興以來絕妙詞選》)張炎在《詞源》中也說:"秦少游、高竹屋、姜白石、史邦卿、吳夢窗此數家格律不侔,句法挺異。俱能特立清新之意,刪削靡曼之詞,自成一家,各名於世。"可見對高觀國的詞歷來評價甚高。其詞如"岸花香到舞衣邊,汀草色分歌扇底"(〔玉樓春〕),有柳欹花□的風致。又如"開遍西湖春意爛,算群花,正作江山夢。吟思怯,暮雲重"(〔賀新郎〕《賦梅》),亦清雋可喜。不過他有的作品,如"古驛煙寒,幽垣夢冷,應念秦樓十二"(〔齊天樂〕《中秋夜懷梅溪》),未免勾勒太露,失於淺薄。馮煦所云"竹屋精實有餘,超逸不足"的情況,也確實是存在的。

此詞同樣突出有其句琢字煉,格律謹嚴的特點,「入」芳華,「染」煙霞,曾「浼」司花。一入一染一浼,引詞境層入,寫出了杜鵑花在夕陽晚霞下,零落如血的淒美景象。怨「入」,從一開始,詞人的心境便是沉重的,彷彿從作者的靈魂處唱響,作者不自覺地便寫出了「可憐」二字。那紛紛落下的殷紅,仿如帶動了西天西風中變幻的晚霞,使得晚霞也為了杜鵑花的零落而傷感,一切自然而來即為「染」,取感染之意。如此一來,詞人把杜鵑寫活,把晚霞西風寫活,也把自己的心境恰時的融入其中。於是「記得西風秋露冷,曾浼司花」。
「記得」二字,引入回憶,也把讀者更深一層的帶入了詞人的心境中,同樣的「西風秋露」,同樣「浼司花」,心情是否是同樣的呢?詞人沒有交代,簡簡單單的一個「曾」字,就把一切都解決得乾乾淨淨。
非是詞人不想表達,而是此刻詞人自己也已經進入了無言的深思。「明月滿窗紗。倦客思家。」時間:「明月滿」,地點:「窗」「倦客」,心境或者說事件:「思家」。仔細看時間的過度,便可看出詞人沉思的時間很長,一直到了明月滿窗,而這時詞人也開始交代了,可是一切還是說不清,詞人久旅的疲憊心境中,喊出了一個聲音「故宮春事與愁賒」。一個「愁」,重重疊疊,連綿不斷,如品苦心茶,如飲傷情酒,何事已故?何情難了?詞人想家了!一個「賒」,詞人要求的不高,可如此簡單的一切,卻偏偏得不到。詞人此刻除了對窗無言,也只有寄滿腔相思於明月了。詞人無奈地搖搖頭,歎了一句「冉冉斷魂招不得,翠冷紅斜」!如此,「招不得」「魂」已「斷」,唯有那不變的「翠冷紅斜」。於此,詞人從心境的描寫又回到了杜鵑花的描繪。
通篇情景交融,融情入景,引人入勝,而又格調高雅,不失清趣!但此詞也同樣可以看出其詞作的不足之處「精實有餘,超逸不足」也確是少了幾分深境,有淺薄之處。

朱淑真·生查子
去年元夜時 ,
花市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
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
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
淚滿春衫袖。

註釋:
【1】元夜:農曆正月十五夜,即元宵節,也稱上元節
【2】花市:繁華的街市。

譯文:
去年元宵夜之時,花市上燈光明亮如同白晝。佳人相約,在月上柳梢頭之時,黃昏之後。
今年元宵夜之時,月光與燈光明亮依舊。可是卻見不到去年之佳人,相思之淚打濕了春衫的衣袖。

按:此詞一說歐陽修作,但《六一詞》與其它詞集互雜極多,不足為憑。力辯此詞非朱淑真所作者如《四庫提要》,乃出於保全淑真「名節」,衛道士心態,何足道哉!細賞此詞,似非六一居士手筆,實乃斷腸之聲。淑真另有一首《元夜詩》,可與此詞互看:「火燭銀花觸目紅,揭天吹鼓斗春風。新歡入手愁忙裡,舊事驚心憶夢中。但願暫成人繾綣,不妨常任月朦朧。賞燈那待工夫醉,未必明年此會同。」

賞析
詞的上片回憶從前幽會,充滿希望與幸福,可見兩情是何等歡洽。而周圍的環境,無論是花、燈,還是月、柳,都成了愛的見證,美的表白,未來幸福的圖景。情與景聯繫在一起,展現了美的意境。

但快樂的時光總是很快成為記憶。詞的下片,筆鋒一轉,時光飛逝如電,轉眼到了「今年元夜時」,把主人公的情思從回憶中拉了回來。「月與燈依舊」極其概括地交代了今天的環境。「依舊」兩字又把人們的思緒引向上片的描寫之中,月色依舊美好,燈市依舊燦爛如晝。環境依舊似去年,而人又如何呢?這是主人公主旨所在,也是他抒情的主體。詞人於人潮湧動中無處尋覓佳人芳蹤,心情沮喪,辛酸無奈之淚打濕了自己的衣襟。舊時天氣舊時衣,佳人不見淚黯滴,怎能不傷感遺憾?上句「不見去年人」已有無限傷感隱含其中,末句再把這種傷感之情形象化、明朗化。

賞析:
這首《生查子》一說出自朱淑貞手筆,又誤作秦觀詞。但成書於紹興十六年(1146)的曾慥編的《樂府雅詞》即將此詞繫於歐公名下。曾慥把當時流傳的歐陽修的某些艷詞,看成是「當時小人或作艷曲,謬為公詞,今悉刪除」(《自序》),而此作卻得以獲存,當有所據。而五十年後的慶元二年(1196),由周必大校刊的《歐陽文忠公集》也收錄此作,故歐公對此詞的著作權當無疑問。 

徐士俊《古今詞統》卷三對這首詞有一個著名的評論:「元曲之稱絕者,不過得此法。」這個評論略顯籠統,但卻是中心有得之言。蓋元曲多寫民間情事,且語言通俗自然,饒有民歌風味。而歐公此作確也有這種意趣。上、下闋結構基本相同,但情感卻有著明顯的變化。全詞通過去年與今年元宵夜的情景對照,揭示了物是人非、舊情難續的傷感心理。 

上闋追憶「去年」情事,語言閒淡而充滿眷戀。元宵夜逛燈市,是唐代以來固有的風俗,唐詩中屢有詠歎,如蘇味道《正月十五夜》詩云:「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即是描寫燈市繁盛的景象。各種燈飾爭奇鬥妍,燈燈相照,亮如白晝。男女老幼往往傾家出動,遊人如織。故起二句乃是平實敘事,尚未參入個人情事。第三、四句則道出了觀燈人流中的特別一族,他們無意欣賞火樹銀花的燈光花市,他們只是在如鯽人流中尋覓自己的意中之人。因為平時深居閨門,無緣結識心儀之人,故對元宵夜市寄予了一種特別的期待。詞中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位幸運兒,他與她避開了稠密的人流,在黃昏月上之時,相互約見,傾訴衷腸。那個有燈有月的夜晚遂成為了一個刻骨銘心的記憶而長留心間。

下闋敘寫今年心情。去年見證情事的燈、月雖依舊如期來臨,但去年約見之人卻杳無蹤影。空有繾綣難捨之舊情,卻無相對可訴之人。不禁淚滿青衫,其情可哀。作者敘寫情事,並不一一著實,而是用筆空靈,通過去年與今年不同心境的刻畫,表現了主人公由幸福到失落的心理過程,其中隱含了對封建婚姻制度的不滿情緒。

朱淑真&謁金門
春半
春已半,觸目此情無限。
十二闌干閒倚遍,愁來天不管。

好是風和日暖,輸與鶯鶯燕燕。
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

朱淑真《謁金門·春半》賞析
  在這首詞中作者抒發因所嫁非偶而婚後日日思念意中人卻無法相見的痛苦之情。開端兩句:「春已半,觸目此情無限」,通過女主人公的視覺和對暮春景象的感受,道出了她的無限傷感之情。「此情」究竟指的是什麼?這裏並未明說,從詞的下文及作者婚事不遂意來看,是思佳偶不得,精神孤獨苦悶;是惜春傷懷,歎年華消逝。「無限」二字,有兩層意思:一是說明作者此時憂鬱心情的濃重,大好春色處處都觸發她的憂思;二是表明作者的隱憂永無消除之日,有如「一江春水向東流」之勢。

  接著,作者用行為描寫形象地表現了她的愁緒:「十二闌干閑倚遍,愁來天不管。」古詞曾有「倚遍闌干十二樓」之句與此近似。此句寫女主人公愁懷難遣、百無聊賴、無所棲息的情態。「遍」字,寫出呆留時間之長。「閑」字,看來顯得輕鬆,實則用意深重,這正表現了作者終日無逅、時時被愁情困鎖不得稍脫的心境。她因無法排遣愁緒,只得發出「愁來天不管」的怨恨。此句寫得新穎奇特,天,本無知覺,無感情,不管人事。而她卻責怪天不管她的憂愁,這是因憂傷至極而發出的怨恨,是自哀自憐的絕望心聲。剝削階級社會的女子不能自主自己的婚事,常常怨天尤人。《詩‧鄘風‧柏舟》的「母也天只!不諒人只!」寫的是一個女子愛上一個青年,她的母親卻強迫她給另一個人,她誓死不肯,呼娘喚天,希望能諒察她的心。朱淑真心中雖也有戀人,但她卻不能違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得不嫁給一個庸俗之徒,故她痛苦的感情比《柏舟》中那個女子更強烈、更深沉。

  過片,具體寫對自然景物的感喟:「好是風和日暖,輸與鶯鶯燕燕。」大好春光,風和日暖,本應為成雙佳人享受,可是自己因孤寂憂傷而無心賞玩,全都白白地送給了鶯燕,這既表現出對鶯燕的羨妒,又僅映了現實的殘酷無情。說得何等淒苦!鶯鶯、燕燕,雙字疊用,並非是為了湊成雙數,而是暗示它們成雙成對,以反襯自己單身只影,人不如鳥,委婉曲折地表現孤棲之情,含蓄而深邃。作者在詩集《恨春五首》之二裏寫道:「鶯鶯燕燕休相笑,試與單棲各自知!」造語雖異,立意卻同。

  末兩句進一步表現作者的情思:「滿院落花簾不卷,斷腸芳草遠。」它不但與開頭兩句相照應,而且隱曲地透露了她愁怨的根源。她在詩中說:「故人何處草空碧,撩亂寸心天一涯。」(《暮春有感》)「斷腸芳草連天碧,春不歸來夢不通。」(《晚春有感》)由相比可知,她所思念的人在漫天芳草的遠方,相思而又不得相聚,故為之「斷腸」。全詞至此結束,言有盡而意無窮,讀來情思繾綣,盪氣迴腸,在我們腦海裏留下一個凝眸遠方、憂傷不能自己的思婦形象。這與晏殊的「當時輕別意中人,山長水遠知何處」(《踏莎行》)、李清照的「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點絳唇》),詞意相同,但朱淑真寫得隱晦,而晏、李說得明朗,敢直言「意中人」、「人何處」,這是因為晏殊不受封建禮教的束縛,李清照思念丈夫為人情所不能非議,故他們沒有顧忌。而朱淑真婚後思念情人則被視為非法,故難以明言。

吳文英——《唐多令》
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
縱芭蕉、不雨也颼颼。
都道晚涼天氣好,
有明月,怕登樓。

年事夢中休,花空煙水流。
燕辭歸,客尚淹留。
垂柳不縈裙帶住,
漫長是、系行舟。

【註釋】:
心上秋:合起來成一「愁」字。兩句點明「愁」字來自惜別傷離。
颼颼:風雨聲。這句是說即使不下雨,芭蕉仍然發出颼颼的秋聲。
年事:往事。這兩句是說往事如夢,似花落水流。
燕辭歸:曹丕《燕歌行》「群燕辭歸雁南翔」。
客:作者自稱。
淹留:停留。
縈:旋繞。
裙帶:指別去的女子。

【賞析】
本詞就眼前之景,抒離別之情。上片寫離愁。詩人滿懷愁緒,怕在月明之夜,登樓眺望。下片抒發別情。燕已歸來,人卻淹留他方。全詞構思新穎別緻,寫得細膩入微。語言通俗淺近,頗似民歌小調。
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所以感傷之本,豈在蕉雨?妙妙。
王士禛《花草蒙拾》:「何處合成愁,離人心上秋。」滑稽之雋,與龍輔《閨怨》詩:「得郎一人來,便可成仙去」,同是「子夜」變體。

張炎《詞源》:此詞疏快,不質實。
陳洵《海綃說詞》:玉田不知夢窗,乃欲拈出此闋牽彼就我,無識者,群聚而和之,遂使四明絕調,沉沒幾六百年,可歎!

俞陛雲《唐五代兩宋詞選釋》:首二句以「心上秋」合成「愁」字,猶古樂府之「山上復有山」,合成徵人之「出」字。金章宗之「二人土上坐」,皆藉字以傳情,妙語也。「垂柳」二句與《好事近》「藕絲纜船」同意。 「明月」及「燕歸」二句,雖詩詞中恆徑,而句則頗耐吟諷。張叔夏以「疏快」兩字評之,殊當。

吳文英:風入松
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
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鞦韆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 

[譯文]
聽著淒風聲,聽著苦雨聲,我獨自寂寞地過著清明,滿腹愁情地草草掩理好遍地的落花,我又滿懷憂愁地起草葬花之銘。樓前綠蔭濃暗處是昔日依依惜別的地方,當中的每一縷柳絲,都寄托著一寸柔情,在乍暖還冷的春寒中,我獨自一個人喝著悶酒,想借幾分醉意到夢境中去與佳人重逢,不料又被黃蔦交雜的啼聲驚醒了我的曉夢。西園的享台和樹林,每天我都派人去打掃得乾乾淨淨,每天依舊到這裡來欣賞新晴的美景。密蜂頻頻撲向你蕩過的鞦韆,繩索上還有你的纖纖素手所把握過而留下的芳香。我是多麼悵茫傷心,盼望你的倩影總是沒有信音。那幽寂的空階上,一夜之間早已經長出了青青的苔蘚

[賞析]
  這首詞寫清明節思念情人的深情。上片重在追憶昔年清明分別的情景,下片抒寫今日惦念的情狀。用柳絲喻柔情,非常貼切優美,「一絲」、「一寸」對舉,把那千般愛戀萬種柔情突出地表現出來了。「黃蜂」二句和「惆悵」二句,聯想豐富,「情深語痴」。作者把痴情、惆悵之情同眼前景物融造一體,構成了一個優美、雋永的意境。「愁草」、「中酒」、「曉夢」、「掃」、「惆悵」等詞,鮮明形象地把多情傷感的詞人擺到讀者面前。

唐圭璋《唐宋詞簡釋》賞析
  此首西園懷人之作。上片追憶昔年清明時之別情,下片入今情,悵望不已。起言清明日風雨落花之可哀,次言分攜時之情濃,「一絲柳、一寸柔情」,則千絲柳亦千尺柔情矣。「料峭」兩句,疑練而曲折,因別情可哀,故藉酒消之,但中酒之夢,又為啼鶯驚醒,其帳恨之情,亦云甚矣。「料峭」二字疊韻,「交加」二字雙聲,故聲響倍佳。換頭,入今情,言人去園空,我則依舊游賞,而人則不知何往矣。「黃蜂」兩句,觸物懷人。因園中秋千,而思纖手;因黃蜂頻撲,而思香凝,情深語痴。此與因黃柑而思及「柔香繫幽素」相同。夢窗《鶯啼序》云:「記琅玗、新詩細掐,早陳跡、香痕纖指。」《西子妝慢》云:「燕歸來,問彩繩纖手,如今何許。」或因竹而思及掐詩之纖指。或因燕而思及彩繩繫繩之纖手,皆同一思路。「惆悵」兩句,用古詩意,望人不到,但有苔生,意亦深厚。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邱德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