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敦儒·鷓鴣天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
  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雲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
  幾曾著眼看侯王?
  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詞作鑒賞
  此詞系作者從京師返回洛陽後所作,故題為「西都作。」該詞是北宋末年膾炙人口的一首小令,曾風行汴洛。詞中,作者以「斜插梅花,傲視侯王」的山水郎自居,這是有深意的。據《宋史。文苑傳》記載,他「志行高潔,雖為布衣而有朝野之望」,靖康年間,欽宗召他至京師,欲授以學官,他固辭道:「麋鹿之性,自樂閒曠,爵祿非所願也。」終究拂衣還山。這首《鷓鴣天》,可以說是他前期詞的代表作,也是他前半生人生態度和襟懷抱負的集中反映。

  「疏狂」二字為本詞之目。「疏狂」者,放任不羈之謂也。詞人之性格如此,生活態度如此,故爾充分顯現其性格與生活態度的這首詞,藝術風格亦復如此。「我是清都山水郎!」出口便是「疏狂」之語「清都」本自《列子。周穆王》,「清都紫微,鈞天廣樂,帝之所居。」即傳說中天帝之宮闕者是。「山水郎」,顧名思義,當為天帝身邊主管名山大川的侍從官。可以名正言順地盡情受用如此至情至性的美差,真個是「天教分付與疏狂」!上片四句二十八字,本自陶淵明之所謂:「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歸田園居》五首其一)一意。陶淵明之後,隱逸詩人、山水詩人們各騁才力,所作名章雋語,即便不逾萬數,也當以百千計,但象朱敦儒這樣浪漫、超現實的奇妙構思卻並不多見。
 
  詞的下片用獨特筆法為讀者塑造了李白之外的我們又一個「謫仙人」。他連天國的「玉樓金闕」都懶得歸去呢,又怎肯拿正眼去看那塵世間的王侯權貴!
 
  由此愈加清楚地見出,上片云云,與其說是對神仙世界的嚮往,毋寧認作對玉皇大帝的狎弄。這倒也不難理解,感覺到人世的壓抑、渴望到天國去尋求精神解脫的癡人固然所多有;而意識到天國無非是人世的翻版,不願費偌大氣力,換一個地方來受束縛的智者亦不算少。詞人就是一個。他向何處去寄托身心呢?
 
  山麓水湄而外,惟有詩境與醉鄉了。於是有「詩萬首,酒千觴」,有「且插梅花醉洛陽」。洛花以牡丹為最。宋周敦頤《愛蓮說》云:「牡丹,花之富貴者也。」詞人志向高遠自然不肯垂青於自唐以來,頗受推崇的牡丹,而寧取那「千林無伴,淡然獨傲霜雪」(《念奴嬌》)的梅花了。清人黃蓼園曰:「希真梅詞最多,性之所近也。」(《蓼園詞選》)「故而詞人不說」且插牡丹醉洛陽「,偏雲」且插梅花醉洛陽「,蓋另有寄托。
 
  作者選中梅花,是取其品性高潔以自比。「高潔」與「疏狂」,一體一用,一里一表,有機地統一詞人身上。惟其品性「高潔」,不願與世俗社會沆瀣,才有種種「疏狂」。

  此詞體現了詞人鄙夷權貴、傲視王侯的風景,讀來令人感佩。無論從內容或藝術言之,這首詞都堪稱朱詞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品,是一首「天資曠遠」,婉麗流暢的小令。全詞清雋諧婉,自然流暢,而且前後呼應,章法謹嚴。上片第一句「天教懶慢帶疏狂」,下片的「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和「且插梅花醉洛陽」,表現了詞人的瀟灑、狂放和卓爾不群,照應了「疏狂」:「玉樓金闕慵歸去」則照應了「懶慢」。

朱敦儒*卜算子
  旅雁向南飛,風雨群相失。
  飢渴辛勤兩翅垂,獨下寒汀立。
  鷗鷺苦難親,矰繳憂相逼。
  雲海茫茫無處歸,誰聽哀鳴急!

詞作鑒賞
  朱敦儒的這首詠物詞,以南飛失群的孤雁,來象徵靖康之變中包括自己內的廣大人民流離艱辛的景況。詞中情景交融,處處寫雁,又處處寫詞人自身的身世感慨。
 
  全詞一開篇即攝取與作者的遭遇、心境有著某種聯繫並引發作者感情共鳴的客觀物象來為詞人寫照,抒發詞人的心聲。「旅雁向南飛」,詞的首句寫冬天雁由北向南遷徙。巧合的是,詞人由洛陽南逃也正是這個時候。也許是他逃亡路上,見雁南飛,有所感發,「情沿物應」,才發而為詞,「道寄人知」,藉以表達因雁而興起的傷感。「風雨群相失」的「風雨」,表面是指自然的風雨,骨子裡卻是喻指人世社會的風雨,是驟然襲來的戰禍。接下去便以雁之飢渴辛勞、無力續飛與孤宿寒汀的情景,來比喻人們逃難途中忍饑受寒、疲憊不堪和孤苦無依的慘狀。

  下片以雁之孤危、哀怨、憂懼和無所依托,象徵他與廣大人民當時類似的處境與心情。「鷗鷺苦難親」一句,承上句「寒汀立」而有所深入。鷗、鷺與雁,都是棲宿於沙洲汀渚之間的鳥類,而說「難親」,便有地下亦難寧處之苦:「矰繳憂相逼」,則天空中更怕有性命之憂。「矰」是射鳥的短箭,「繳」是系短箭上的絲繩。《史記。留侯世家》載漢高祖歌曰:「鴻鵠高飛,一舉千里。……雖有矰繳,尚安所施!」而這裡的鴻雁苦於身心交瘁,無力高飛,便易被獵人所射殺。如此借旅雁的困厄以寫人間的憂患,可謂入木三分。結尾續寫旅
雁之苦。「雲海茫茫」亦即人海茫茫。流落安歸?哀鴻誰問?一語雙關,余悲不盡。

  這首詠雁詞,無論內容上還是藝術上都是堪稱上乘之作。作品藝術上的魅力,印證了「悲憤出詩人」的道理。

朱敦儒‧相見歡
  金陵城上西樓,倚清秋。萬里夕陽垂地大江流。 中原亂,簪纓散,幾時收?試倩悲風吹淚過揚州。

  靖康之難,汴京淪陷,二帝被俘。朱敦儒倉猝南逃金陵,總算暫時獲得了喘息機會。這首詞就是他客居金陵,登上金陵城西門城樓所寫的。
  古人登樓、登高,每多感慨。王粲登樓,懷念故土。杜甫登樓,感慨「萬方多難」。許渾登咸陽城西樓有「一上高城萬里愁」之歎。李商隱登安定城樓,有「欲回天地入扁舟」之感。儘管各個時代的詩人遭際不同,所感各異,然而登樓抒感則是一致的。

  這首詞一開始即寫登樓所見。在詞人眼前展開的是無邊秋色,萬里夕陽。秋天是冷落蕭條的季節。宋玉在《九辯》中寫道:「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杜甫在《登高》中也說:「萬里悲秋常作客。」所以古人說「秋士多悲」。當離鄉背井,作客金陵的朱敦儒獨自一人登上金陵城樓,縱目遠眺,看到這一片蕭條零落的秋景,悲秋之感自不免油然而生。又值黃昏日暮之時,萬里大地都籠罩在懨懨的夕陽中。「垂地」,說明正值日薄西山,餘暉黯淡,大地很快就要被淹沒在蒼茫的暮色中了。這種景物描寫帶有很濃厚的主觀色彩。王國維說:「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朱敦儒就是帶著濃厚的國亡家破的傷感情緒來看眼前景色的。他用象徵手法使人很自然地聯想到南宋的國事亦如詞人眼前的暮景,也將無可挽回地走向沒落、衰亡。作者的心情是沉重的。

  下片忽由寫景轉到直言國事,似太突然。其實不然。上片既已用象徵手法暗喻國事,則上下兩片暗線關連,意脈不露,不是突然轉折,而是自然銜接。「簪纓」,是指貴族官僚們的帽飾。簪用來連結頭髮和帽子;纓是帽帶。此處代指貴族和士大夫。中原淪陷,北宋的世家貴族紛紛逃散。這是又一次的「衣冠南渡」。「幾時收?」這是作者提出的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這種「中原亂,簪纓散」的局面何時才能結束呢?表現了作者渴望早日恢復中原,還於舊都的強烈願望,同時也是對朝廷苟安旦夕,不圖恢復的憤慨和抗議。

  結句「試倩悲風吹淚過揚州」。悲風,當然也是作者的主觀感受。風,本身無所謂悲,而是詞人主觀心情上悲,感到風也是悲的了。風悲、景悲、人悲,不禁潸然淚下。這不只是悲秋之淚,更重要的是憂國之淚。作者要倩悲風吹淚到揚州去,揚州是抗金的前線重鎮,國防要地,這表現了詞人對前線戰事的關切。
  全詞由登樓入題,從寫景到抒情,表現了詞人強烈的亡國之痛和深厚的愛國精神,感人至深。

朱敦儒‧好事近
  搖首出紅塵,醒醉更無時節。活計綠蓑青笠,慣披霜沖雪。 晚來風定釣絲閒,上下是新月。千里水天一色,看孤鴻明滅。

  朱敦儒曾作漁父詞六首,這首是其中之一。

  紹興二年,朝廷「訪求山林不仕賢者」(《二老堂詩話》),作者被召,回到臨安,先後任秘書省正字,兼兵部郎官及兩浙東路提點刑獄等官職。後又被劾,罪名是「專立異論,與李光交通」。(《宋史‧朱敦儒傳》)李光反對議和,為秦檜所忌,而遭排斥,朱敦儒也因此止仕。陸遊說他「居嘉禾,與朋儕詣之,聞笛聲自煙波間起,傾之,棹小舟而至,則與俱歸。」(周密《澄懷錄》)他自己也有詞《好事近》記道:「失卻故山雲,索手指空為客,蓴菜鱸魚留我,住鴛鴦湖側……」過著遠離世俗的生活。

  這首詞的開頭「搖首出紅塵,醒醉更無時節」,寫出作者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瀟灑疏放的襟懷。「活計」兩句,勾勒出一位漁父的形象。

  在詞作中描寫漁父的形象,在敦煌曲子詞中就有了。如:「倦卻詩書上釣船,身披蓑笠執漁竿。棹向碧波深處,幾重灘。」(《浣溪沙》),這實際上是徜徉山水的隱士生活的寫照。

  這裡的漁父形象,實際就是作者晚年的寫照。他長期住在嘉禾,過著遠離俗世的生活,所謂「醒醉無時」、「披霜沖雪」,都是指安閒自得,自由自在。

  下片寫的晚景,更是景色迷人。請看,夜晚來臨,一輪新月升起在天空,月光灑滿大地,水天一色,萬籟俱寂,只有孤鴻的身影時隱時現。在這樣一幅山水畫中,一位漁夫,也是作者自己,在靜靜地垂釣……。

  作者所描繪的鴛鴦湖,即浙江嘉興南湖,那兒「波平岸遠,酒釅魚肥」,漁舟泛浪,萎荷沁香,引得許多畫家、文人謳歌之。唐人張志和有漁父詞,元代畫家吳鎮曾「筆之成圖」,並寫下八首《酒泉子》,「鴛湖春曉」,即其中一景:

  湖合鴛鴦,一道長虹橫跨水。涵波塔影見中流。終日射漁舟。彩雲依傍真如墓。長水塔前有奇樹。雪峰古甃冷於秋。策杖幾經過。

與這些詞作相比,朱敦儒的這首漁父詞,當然是上乘的山水風物詞。只是詞人退隱之後,對於國事的關切逐漸淡漠,這是很可惋惜的。他曾月夜泛舟吳江垂虹亭,留連忘返:「放船縱棹,趁吳江風露,平分秋色。帆卷垂虹波面冷,初落蕭蕭楓葉。萬頃琉璃,一輪金鑒,與我成三客。碧空寥廓,瑞星銀漢爭白。」(《念奴嬌》)進一步表示要「洗盡凡心,相忘世塵」。而不再是當年在「南海西頭」時,「無酒可銷憂,但說皇州……今夜只應清汴水,嗚咽東流」(《浪淘沙》)那種痛心中原淪陷敵手的悲恨心情了。

張孝祥·六州歌頭
  長淮望斷,關塞莽然平。征塵暗,霜風勁,悄邊聲。黯銷凝。追想當年事,殆天數,非人力。洙泗上,絃歌地,亦膻腥。隔水氈鄉,落日牛羊下,區脫縱橫。看名王宵獵,騎火一川明。笳鼓悲鳴,遣人驚。 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渺神京。干羽方懷遠,靜烽燧,且休兵。冠蓋使,紛馳騖,若為情?聞道中原遺老,常南望,翠葆霓旌。使行人至此,忠憤氣填膺,有淚如傾。
  這首詞寫於宋孝宗隆興元年(1163)。

  宋孝宗趙慎繼承王位後,任用張浚北伐,準備收復失地。但因北伐軍內部矛盾重重,將帥不和,結果在符離(今安徽符離集)被金兵打得大敗。於是,主和派的氣焰便又囂張起來,他們不顧張浚等愛國將領的激烈反對,遣使與金國統治者密切來往,準備締結屈辱投降的和約。這時候,張孝祥正在建康留守任上,他滿懷激情,寫下了這首洋溢著愛國熱情的《六州歌頭》。

  上片側重寫慘遭敵人蹂躪的中原故土淒涼景象和敵人的驕橫跋扈。「長淮望斷」五句,寫南宋的邊防。「長淮」,淮河;「望斷」,看到極限。這五句說,面對淮河,極目遠望,邊境上蕭條冷落,死氣沉沉,看不到軍隊活動的蹤跡,沒有戰爭時的戒備狀態。這怎能不使愛國者滿腔悲憤呢?「黯銷凝」一句,用高度概括的藝術手法,道出了作者對國事無限憂慮,凝神沉思,悲痛欲絕,卻又無可奈何的神態。「追想」三句,寫南宋統治的麻木不仁,使作者聯想起當年中原大好河山的往事。本來,那是統治者妥協投降造致的歷史悲劇,詞人無法也不能道出事情的真相,只好用「殆天數,非人力」來表達自己難言的苦衷。「殆」,是約略之詞,意為「大概」。
  以下分三層寫敵占區的情景。「洙泗」三句為一層,寫昔日的文化之邦,絃歌之地,也充溢著膻腥的氣味;「隔水」之句為二層,寫中原沃土,如今的「氈鄉」,耕田荒蕪,變成了放牧牛羊的場所;「看名王」四句為三層,寫敵軍的「宵獵」,兵盛馬壯。上述描寫旨在說明敵兵勢力強大,南宋國勢衰敗,中原人民慘遭塗炭,國家前途令人焦慮。同時,從側面反映出北方遊牧民族女真族(金人)經濟落後的狀況,說明他們的入侵,已經導致中原文化經濟等各方面的倒退。

  下片抒懷,作者關心國家人民的前途命運,但壯志未酬,報國無門。前八句寫想起「腰間箭,匣中劍」白白地落滿灰塵,為蠹蟲所蛀,自己徒有雄心壯志,也只能虛度光陰,懷念路途茫茫,在敵人佔領下的故都「神京」。想到「神京」,便自然聯想到南宋統治者眼前正在推行的政策。「干羽方懷遠」以下八句是對南宋王朝的統治者和主和派義憤填膺的譴責,辛辣有力的諷刺。「聞道中原遺老」以下三句寫淪為亡國奴的中原人民殷切盼望王師北伐的急切心情和眼巴巴地「南望」的動人情景,這是作者聽說的(「聞道」),並非目睹,倘使南方的臣民見到這動人的情景,只要有愛國心腸,就無法抑制滿腔的悲憤,淚水就會像泉湧般頃瀉。結尾三句,是作者自己真摯感情的抒發,也是當時無數愛國人士思想感情的真實寫照。

  這首詞的思想深刻,藝術技巧也十分純熟,張孝祥詞作的藝術造詣和豪放風格,用這首詞頗能說明。詞的感情奔放,如行雲流水,一瀉如注,富有感人的藝術魅力。宋代佚名作者《朝野遺記》記載,張孝祥在建康設宴招待張浚等愛國將領,即席命筆,作了這首詞,張浚讀後連酒也喝不下去了,竟至「罷席而入」,這說明,張孝祥的詞道出了愛國人士的心聲,因此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清人陳廷焯認為這首詞「淋漓痛快,筆飽墨酣,讀之令人起舞。」(《白雨齋詞話》),是十分中肯的評價。

張孝祥·西江月
  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里湖光。波神留我看斜陽,放起鱗鱗細浪。 明日風回更好,今宵露宿何妨?水晶宮裡奏霓裳,準擬岳陽樓上。

  張孝祥在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知潭州(今湖南長沙市)。後改官離開湖南,乘舟北上,途經洞庭湖畔的黃陵山,遇風受阻,寫了這首詞。《宋六十名家詞》題作《黃陵廟》,個別語句亦稍有出入。

  上片寫行船遇風受阻,泊舟山下的所見與感受。

  「滿載一船秋色,平鋪十里湖光。」開頭兩句,寫風尚未起時的風光。「一船秋色」由作者的感受著筆,勾勒出時令特徵,引人遐想,可以想見,此時周圍的山色濃郁蒼翠,萬物生機勃勃,開花的花朵艷麗,結果的果實纍纍;「十里湖光」寫出湖面寬廣坦蕩。這兩個對偶句用「滿載」和「平鋪」相對,將湖光和山色一併畫出,前句說美麗的秋景盡收眼底;後句說無風時湖水平穩,遠遠望去,就像「平鋪」在那兒。水光山色,交相輝映,船上人心曠神怡,其樂無窮。此二句純屬寫景,而作者欣悅之情盡在其中,即所謂景中有情。

  「波神」二句說,水神有意留住我觀看夕陽西下的美麗景色,放起魚鱗般的波紋。這是寫的天氣乍變,微風初起時的湖上景色,也是變天的前兆。有經驗的船工勢必要拋錨停舟,採取應急措施,因為這霞光輝映,「鱗鱗細浪」過後,將是范仲淹在《岳陽樓記》中描寫的「濁浪排空」、「檣傾楫摧」的惡劣天氣。這兩句以幽默的手法寫航船遇風受阻被迫停泊的情景,反襯出作者此時的心境十分安閒自在。用「斜陽」點明時間是傍晚,以「細浪」說明天氣變化,要起風,皆是妙筆。

  下片寫停船後作者的心裡活動。「明日風回更好」,寫他期待風向回轉,天氣變好,及時登程的心情。「今宵露宿何妨?」「何妨」,猶言「有什麼關係呢」,實際上是無可奈何的話,但也表現了他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露宿」時的曠達胸襟。「水晶宮裡奏霓裳」,「水晶宮」,俗謂「龍宮」;「霓裳」,即《霓裳羽衣曲》,一支大型歌舞曲的名字。作者聽到陣陣波濤聲,奇特的想像油然而生,把水聲比喻作龍宮的音樂。龍宮既然奏歡慶之樂,明日準是好天氣,航船正常前進,「準擬岳陽樓上」,尾句設想,明天準能在岳陽樓上欣賞洞庭湖的美景勝狀。

  本詞寫航船遇風受阻的情景,寫景、抒情,乃至對「明日」的設想,著筆輕鬆,無半點沮喪之處。全詞語言淺易而意境幽雅,讀來只覺作者對山水無限熱愛,卻不見船遇逆風受阻的懊惱,這是此詞的特色,作者構思獨到之處。

陸游<<釵頭鳳>>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 
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這首詞寫的陸游自己的愛情悲劇。

陸游的原配夫人是同郡唐氏士族的一個大家閨秀,結婚以後,他們「伉儷相得」,「琴瑟甚和」,是一對情投意和的恩愛夫妻。不料,作為婚姻包辦人之一的陸母卻對兒媳產生了厭惡感,逼迫陸游休棄唐氏。

在陸游百般勸諫、哀求而無效的情況下,二人終於被迫分離,唐氏改嫁「同郡宗子」趙士程,彼此之間也就音訊全無了。幾年以後的一個春日,陸游在家鄉山陰(今紹興市)城南禹跡寺附近的沈園,與偕夫同游的唐氏邂逅相遇。唐氏安排酒餚,聊表對陸游的撫慰之情。陸游見人感事,心中感觸很深,遂乘醉吟賦這首詞,信筆題於園壁之上。全首詞記述了詞人與唐氏的這次相遇,表達了他們眷戀之深和相思之切,也抒發了詞人怨恨愁苦而又難以言狀的淒楚心情。

詞的上片通過追憶往昔美滿的愛情生活,感歎被迫離異的痛苦,分兩層意思。

開頭三句為上片的第一層,回憶往昔與唐氏偕游沈園時的美好情景:「紅酥手,黃滕酒。滿城春色宮牆柳。」雖說是回憶,但因為是填詞,而不是寫散文或回憶錄之類,不可能把整個場面全部寫下來,所以只選取一個場面來寫,而這個場面,又只選取了一兩個最富有代表性和特徵性的情事細節來寫。「紅酥手」,不僅寫出了唐氏為詞人慇勤把盞時的美麗姿態,同時還有概括唐氏全人之美(包括她的內心美)的作用。然而,更重要的是,它具體而形象地表現出這對恩愛夫妻之間的柔情密意以及他們婚後生活的美滿與幸福。第三句又為這幅春園夫妻把酒圖勾勒出一個廣闊而深遠的背景,點明了他們是在共賞春色。而唐氏手臂的紅潤,酒的黃封以及柳色的碧綠,又使這幅圖畫有了明麗而又和諧的色彩感。

「東風惡」幾句為第二層,寫詞人被迫與唐氏離異後的痛苦心情。上一層寫春景春情,無限美好,到這裡突然一轉,激憤的感情潮水一下子衝破詞人心靈的閘門,無可遏止地渲洩下來。「東風惡」三字,一語雙關,含蘊很豐富,是全詞的關鍵所在,也是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癥結所在。本來,東風可以使大地復甦,給萬物帶來勃勃的生機,但是,當它狂吹亂掃的時候,也會破壞春容春態,下片所云「桃花落,閒池閣」,就正是它狂吹亂掃所帶來的嚴重後果,因此說它「惡」。然而,它主要是一種象喻,像喻造成詞人愛情悲劇的「惡」勢力。至於陸母是否也包含在內,答案應該是不能否認的,只是由於不便明言,而又不能不言,才不得不以這種含蓄的表達方式出之。下面一連三句,又進一步把詞人怨恨「東風」的心理抒寫了出來,並補足一個「惡」字:「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美滿姻緣被迫拆散,恩愛夫妻被迫分離,使他們兩人在感情上遭受巨大的折磨和痛苦,幾年來的離別生活帶給他們的只是滿懷愁怨。這不正如爛漫的春花被無情的東風所摧殘而凋謝飄零嗎?接下來,「錯,錯,錯」,一連三個「錯」字,連迸而出,感情極為沉痛。但這到底是誰錯了呢?是對自己當初「不敢逆尊者意」而終「與婦訣」的否定嗎?是對「尊者」的壓迫行為的否定嗎?是對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否定嗎?詞人沒有明說,也不便於明說,這枚「千斤重的橄欖」(《紅樓夢》語)留給了我們讀者來噙,來品味。這一層雖直抒胸臆,激憤的感情如江河奔瀉,一氣貫注;但又不是一瀉無餘,其中「東風惡」和「錯,錯,錯」幾句就很有味外之味。

詞的下片,由感慨往事回到現實,進一步抒寫妻被迫離異的巨大哀痛,也分為兩層。

換頭三句為第一層,寫沈園重逢時唐氏的表現。

「春如舊」承上片「滿城春色」句而來,這又是此時相逢的背景。依然是從前那樣的春日,但是,人卻今非昔比了。以前的唐氏,肌膚是那樣的紅潤,煥發著青春的活力;而如今的她,經過「東風」的無情摧殘,憔悴了,消瘦了。「人空瘦」句,雖說寫的只是唐氏容顏方面的變化,但分明表現出「幾年離索」給她帶來的巨大痛苦。像詞人一樣,她也為「一懷愁緒」折磨著;象詞人一樣,她也是舊情不斷,相思不捨啊!不然,怎麼會消瘦呢?寫容顏形貌的變化來表現內心世界的變化,原是文學作品中的一種很常用的手法,但是瘦則瘦矣,何故又在其間加一個「空」字呢?「使君自有婦,羅敷亦有夫。」(《古詩。陌上桑》)從婚姻關係說,兩人早已各不相干了,事已至此,不是白白為相思而折磨自己嗎?著此一字,就把詞人那種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痛傷之感等等,全都表現了出來。「淚痕」句通過刻畫唐氏的表情動作,進一步表現出此次相逢時她的心情狀態。舊園重逢,念及往事,她能不哭、能不淚流滿面嗎?但詞人沒直接寫淚流滿面,而是用了白描的手法,寫她「淚痕紅浥鮫綃透」,顯得更委婉,更沉著,也更形象,更感人。而一個「透」字,不僅見其流淚之多,亦見其傷心之甚。上片第二層寫詞人自己,用了直抒胸臆的手法;這裡寫唐氏時卻改變了手法,只寫了她容顏體態的變化和她痛苦的心情由於這一層所寫的都是詞人眼中看出的,所以又具有了「一時雙情俱至」的藝術效果。可見詞人,不僅深於情,而且深於言。

詞的最後幾句,是下片的第二層,寫詞人與唐氏相遇以後的痛苦心情。「桃花落」兩句與上片的「東風惡」句前後照應,又突出寫景雖是寫景,但同時也隱含出人事。不是麼?桃花凋謝,園林冷落,這只是物事的變化,而人事的變化卻更甚於物事的變化。像桃花一樣美麗姣好的唐氏,不是也被無情的「東風」摧殘折磨得憔悴消瘦了麼?詞人自己的心境,不也像「閒池閣」一樣淒寂冷落麼?一筆而兼有二意很巧妙,也很自然。下面又轉入直接賦情:「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這兩句雖只寥寥八字,卻很能表現出詞人自己內心的痛苦之情。雖說自己情如山石,癡心不改,但是,這樣一片赤誠的心意,又如何表達呢?明明在愛,卻又不能去愛;明明不能去愛,卻又割不斷這愛縷情絲。剎那間,有愛,有恨,有痛,有怨,再加上看到唐氏的憔悴容顏和悲慼情狀所產生的憐惜之情、撫慰之意,真是百感交集,萬箭簇心,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再一次沖胸破喉而出:「莫,莫,莫!」事已至此,再也無可補救、無法挽回了,這萬千感慨還想它做什麼,說它做什麼?於是快刀斬亂麻:罷了,罷了,罷了!明明言猶未盡,意猶未了,情猶未終,卻偏偏這麼不了了之,而在極其沉痛的喟歎聲中全詞也就由此結束了。

這首詞始終圍繞著沈園這一特定的空間來安排自己的筆墨,上片由追昔到撫今,而以「東風惡」轉捩;過片回到現實,以「春如舊」與上片「滿城春色」句相呼應,以「桃花落,閒池閣」與上片「東風惡」句相照應,把同一空間不同時間的情事和場景歷歷如繪地疊映出來。全詞多用對比的手法,如上片,越是把往昔夫妻共同生活時的美好情景寫得逼切如現,就越使得他們被迫離異後的淒楚心境深切可感,也就越顯出「東風」的無情和可憎,從而形成感情的強烈對比。

再如上片寫「紅酥手」,下片寫「人空瘦」,在形象、鮮明的對比中,充分地表現出「幾年離索」給唐氏帶來的巨大精神折磨和痛苦。全詞節奏急促,聲情淒緊,再加上「錯,錯,錯」和「莫,莫,莫」先後兩次感歎,蕩氣迴腸,大有慟不忍言、慟不能言的情致。

總而言之,這首詞達到了內容和形式的完美統一,是一首別開生面、催人淚下的作品。

0132
陸游&秋波媚
秋到邊城角聲哀,烽火照高台。悲歌擊築,憑高酹酒,此興悠哉!
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暮雲開。灞橋煙柳,曲江池館,應待人來。

這首詞寫於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秋天,陸游四十八歲。當時他在南鄭(今陝西漢中市)任四川宣撫使司干辦公事兼檢法官。在這一時期當中,陸游積極向宣撫使王炎獻計獻策,前方的有利形勢以及軍旅中的實際生活激發起作者收復長安的強烈願望。這首詞反映了作者關心戰事的進展、急於收復長安的熱望與堅定的必勝信念。與陸游其他詩歌一樣,詞裡洋溢著濃厚的愛國激情。

上片寫登高酹酒。開篇二句描繪西北前線的秋色與緊張的戰鬥氣氛,哀怨的號角聲與烽火的光焰交織在一起,渲染出一幅有聲有色的邊地前線的雄渾畫面,為詩人登高酹酒提供了一個十分開闊的背景?quot;悲歌"三句,詩人正面出場,通過兩個具有典型意義的動作,展示出詩人熱愛祖國而又無比樂觀的襟懷。一是"悲歌擊築",用荊軻刺秦王的故事,表示誓死奪取勝利的決心;二是"憑高酹酒",這裡不只是奠祭為國捐軀的將土,更重要的是預祝收復長安,獲得全勝。"此興悠哉"一句,無保留地抒發了這一壯志豪情,並引出下片。

下片寫遙望長安,期待勝利。"多情誰似南山月,特地幕雲開"二句,以擬人的手法,移情於景。作者高興地發現,原來漂浮的暮雲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展露出十六日晚上分外皎潔的明月,把詩人遙望中的長安照得如同白晝一般。這南山的明月,道是無情卻有情,詩人對此又怎能不喜出望外呢!正是因為有了這樣一個良好的自然條件,詩人站在高興亭上,放眼遠望,把想像的射程,從南鄭瞄向長安,目標是如此集中、清晰。詩人彷彿真地看到長安城外灞橋兩岸的煙柳在迎風搖擺,長安城南的曲江,無數亭台樓館都一齊敞開大門,正期待南宋軍隊早日勝利歸來。
這首詞以形象的筆墨和飽滿的感情,描繪出上至"明月"、"暮雲",下至"煙柳"、"池館"都在期待宋軍收復失地、勝利歸來的情景,具有明顯的浪漫主義情調。詞中大膽的想像、擬人化的手法增添了這首詞的韻味。

陸游《訴衷情》
  當年萬里覓封候,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詞作鑒賞
  積貧積弱,日見窘迫的南宋是一個需要英雄的時代,但這又是一個英雄「過剩」的時代。陸游的一生以抗金復國為己任,無奈請纓無路,屢遭貶黜,晚年退居山陰,有志難申。「壯士淒涼閒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歷史的秋意,時代的風雨,英雄的本色,艱難的現實,共同釀成了這一首悲壯沉鬱的《訴衷情》。
  作這首詞時,詞人已年近七十,身處故地,未忘國憂,烈士暮年,雄心不已,這種高亢的政治熱情,永不衰竭的愛國精神形成了詞作風骨凜然的崇高美。但壯志不得實現,雄心無人理解,雖然「男兒到死心如鐵」,無奈「報國欲死無戰場」,這種深沉的壓抑感又形成了詞作中百折千回的悲劇情調。詞作說盡忠憤,迴腸蕩氣。
  「當年萬里覓封候,匹馬戍梁州」,開頭兩句,詞人再現了往日壯志凌雲,奔赴抗敵前線的勃勃英姿。「當年」,指乾道八年(1172),在那時陸游來到南鄭(今陝西漢中),投身到四川宣撫使王炎幕下。在前線,他曾親自參加過對金兵的遭遇戰。「覓封候」用班超投筆從戎、立功異域「以取封候」的典故,寫自己報效祖國,收拾舊河山的壯志。「自許封侯在萬里」(《夜遊宮》),一個「覓」字顯出詞人當年的自許、自負、自信的雄心和堅定執著的追求精神。「萬里」與「匹馬」形成空間形象上的強烈對比,匹馬征萬里,「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謝池春》),呈現出一派卓犖不凡之氣。「悲歌擊築,憑高酹酒」(《秋波媚》),「呼鷹古壘,截虎平川」(《漢宮春》),那豪雄飛縱、激動人心的軍旅生活至今歷歷在目,時時入夢,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強烈的願望受到太多的壓抑,積鬱的情感只有在夢裡才能得到宣洩。「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在南鄭前線僅半年,陸游就被調離,從此關塞河防,只能時時在夢中達成願望,而夢醒不知身何處,只有舊時貂裘戎裝,而且已是塵封色暗。一個「暗」字將歲月的流逝,人事的消磨,化作灰塵堆積之暗淡畫面,心情飽含惆悵。

上片開頭以「當年」二字楔入往日豪放軍旅生活的回憶,聲調高亢,「夢斷」一轉,形成一個強烈的情感落差,慷慨化為悲涼,至下片則進一步抒寫理想與現實的矛盾,跌入更深沉的浩歎,悲涼化為沉鬱。

「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這三句步步緊逼,聲調短促,說盡平生不得志。放眼西北,神州陸沉,殘虜未掃;回首人生,流年暗度,兩鬢已蒼;沉思往事,雄心雖在,壯志難酬。「未」、「先」、「空」三字在承接比照中,流露出沉痛的感情,越轉越深:人生自古誰不老?但逆胡尚未滅,功業尚未成,歲月已無多,這才迫切感到人「先」老之酸楚。「一事無成霜鬢侵」,一股悲涼滲透心頭,人生老大矣!然而,即使天假數年,雙鬢再青,又豈能實現「攘除奸凶,興復漢室」的事業?「朱門沉沉按歌舞,廄馬肥死弓斷弦」,「雲外華山千仞,依舊無人問」。所以說,這憂國之淚只是「空」流,一個「空」字既寫了內心的失望和痛苦,也寫了對君臣盡醉的偏安東南一隅的小朝廷的不滿和憤慨。「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最後三句總結一生,反省現實。「天山」代指抗敵前線,「滄洲」指閒居之地,「此生誰料」即「誰料此生」。詞人沒料到,自己的一生會不斷地處在「心」與「身」的矛盾衝突中,他的心神馳於疆場,他的身卻僵臥孤村,他看到了「鐵馬冰河」,但這只是在夢中,他的心靈高高揚起,飛到「天山」,他的身體卻沉重地墜落在「滄洲」。「誰料」二字寫出了往日的天真與今日的失望,「早歲那知世事艱」,「而今識盡愁滋味」,理想與現實是如此格格不入,無怪乎詞人要聲聲浩歎。「心在天山,身老滄洲」兩句作結,先揚後抑,形成一個大轉折,詞人猶如一心要搏擊長空的蒼鷹,卻被折斷羽翮,落到地上,在痛苦中呻吟。

陸游這首詞,確實飽含著人生的秋意,但由於詞人「身老滄洲」的感歎中包含了更多的歷史內容,他的闌干老淚中融匯了對祖國熾熱的感情,所以,詞的情調體現出幽咽而又不失開闊深沉的特色,比一般僅僅抒寫個人苦悶的作品顯得更有力量,更為動人。

陸游*桃源憶故人
中原當日三川震。關輔回頭煨燼。淚盡兩河征鎮。日望中興運。
秋風霜滿青青鬢。老卻新豐英俊。雲外華山千仞。依舊無人問。

陸游《謝池春‧壯歲從戎》
  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陣雲高、狼煙夜舉。朱顏青鬢,擁雕弋西戍。笑儒冠自來多誤。  功名夢斷,卻泛扁舟吳楚。漫悲歌、傷懷弔古。煙波無際,望秦關何處?歎流年又成虛度。

  乾道八年(1172),陸游四十八歲,那年二月,由夔州(治今四川奉節)通判轉任四川宣撫使王炎幕下的幹辦公事兼檢法官。同年十月,因王炎被召還,幕府遭解散,游於十一月赴成都上新任。宣撫司治所在南鄭(今陝西漢中),是當時西北前線的軍事要地。陸游在這裏任職,有機會到前線參加一些軍事活動,符合他的想效力於恢復舊山河事業的心願。所以短短不到一年的南鄭生活,成為他一生最適意、最愛回憶的經歷。

  這首詞是陸游老年居家,回憶南鄭幕府生活而作。陸游在南鄭,雖然主管的是文書、參議一類工作,但他也曾戎裝騎馬,隨軍外出宿營,並曾親自在野外雪地上射虎,所以他認為過的是從軍生活。那時候,他意氣風發,抱著「莫作世間兒女態,明年萬里駐安西」(《和高子長參議道中二絕》)的一舉收復西北失地的雄心。詞的上片開頭幾句:「壯歲從戎,曾是氣吞殘虜。陣雲高、狼煙夜舉。朱顏青鬢,擁雕戈西戍」,都可以從他的詩中得到印證:「如《書事》的「雲埋廢苑呼鷹處,雪暗荒郊射虎天」,《蒸暑思梁州述懷》的「柳陰夜臥千駟馬,沙上露宿連營兵。胡笳吹墮漾水月,烽燧傳到山南城」,《秋懷》的「朝看十萬閱武罷,暮馳三百巡邊行。馬蹄度隴雹聲急,士甲照日波光明」,等等。上面幾句詞寫得極為豪壯,使人頗感振奮。但全詞感概,也僅止於此。接下去一句:「笑儒冠自來多誤」,突然轉為對這種生活消失的感慨。其一反前文的情況,有如辛棄疾《破陣子》詞結尾的「可憐白髮生」一句。杜甫《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的「紈?不餓死,儒冠多誤身」,為本句詞語的出處;作者《觀大散關圖有感》的「上馬擊狂胡,下馬草軍書。二十抱此志,五十猶臒儒。..丈夫畢此願,死與螻蟻殊。志大浩無期,醉膽空滿軀」,則可為本句內容的註腳。這猶如一個晴空霹靂,作者的豪氣與熱情頓時灰飛煙滅。

  承上片的歇拍,下片寫老年家居江南水鄉的生活和感慨。「功名夢斷,卻泛扁舟吳楚。」願望落空,作者被迫隱居家鄉,泛舟鏡湖等地,以自我解悶消遣。與他的《鵲橋仙》詞寫的「華燈縱博,雕鞍馳射,誰記當年豪舉?酒徒一半取封候,獨去作江邊漁父」,《漁父》詞寫的:「石帆山下雨空濛三扇香新翠箬逢。蘋葉綠,蓼花紅,回首功名一夢中」,意境相同,只是說得更為簡淡而已,其失落感躍然紙上。「漫悲歌、傷懷弔古」,以自我寬解作轉筆。「煙波無際,望秦關何處?歎流年又成虛度。」無奈「抽刀斷水水更流」,自我寬解反而更愁,只好..,又回到感慨作結。為什麼無際的江南煙波的美景,還不能消除對秦關的嚮往?老年的隱居,還要怕什麼流年虛度?這就是因為愛國感情強烈、壯志不甘斷送的緣故。這種予盾,是作者心靈上終生無法彌補的創痛。他對秦關、漢苑的關注,緣於何?正如他的《洞庭春色》詞寫的:「洛水秦關千古後,尚棘暗銅駝空愴神。」《聞雁》詩寫的:「秦關漢苑無消息,又在江南送雁歸。」一句話,就因為這些河山長久無法收復。

  這首詞上片念舊,以慷慨之情起;下片寫現實,以沉痛之情結。思想上貫穿的是報效國家的紅線,筆調上則盡力化慷慨與沉痛為閑淡,在作者的詞作中,是情調比較寧靜、含蓄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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